寒夜如墨,雪落无声。
长安城外的御沟早已冻结三尺,冰面裂纹纵横,似命运之书上无法解读的谶语。沟底残叶腐草间,暗流却仍在缓缓蠕动,仿佛大地未死的脉搏。就在这死寂与生机交织的幽暗之处,一道纤细身影被重重压在枯枝之下——苏锦年唇色青紫,发丝结霜,手中仍死死攥着半幅焦黑的嫁衣残片,那上面“棠血绣”三字已被火舌舔舐得模糊不清,却依旧透出刺骨的恨意。
她不该活着。
三个时辰前,绣坊大火冲天而起,烈焰将“回针十八式”的秘谱烧成灰蝶纷飞。杜嬷嬷站在火场中央,披着猩红斗篷,冷眼看着她徒儿锦年被推入火海。可没人看见,在火焰吞噬梁柱的刹那,一只染血的手从地底伸出,将她拖进了御沟暗道——那是阿蛮十年前埋下的逃生密径,用的是宫中舆图上从未标注的“废漕旧渠”。
此刻,风雪更急。
远处马蹄声碎,太子亲卫举着火把沿沟搜寻,铁靴踏冰,回声如刀。他们奉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因那场大火之后,皇帝震怒,追查“私毁太子妃棺椁、擅改宗室仪制”的罪婢。而锦年,正是那个胆敢以庶民之手缝合皇族遗体、又用血针绣出真相的女人。
“她在下面!”忽有侍卫指向冰面裂缝。
箭矢破空,钉入朽木。锦年屏息蜷缩,心跳几乎撞碎肋骨。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雪幕中疾掠而至——沈清砚一袭玄袍,背负长弓,左手执一枚玉哨,轻轻一吹,远处狼嗥骤起。追兵惊乱之际,他纵身跃下沟壑,用肩头撞开浮冰,将她揽入怀中。
“别怕。”他的声音低哑如旧,“我来接你回家。”
这不是温柔的情话,而是生死契约的重启。十年前,他在边关战败被俘,是她冒死潜入敌营,以绣线穿针引穴之术救其性命;十年后,她沦为阶下囚,他弃官脱袍,只为护她周全。他们的羁绊,从不是风月缠绵,而是以血为引、以针为誓的共生之盟。
沈清砚撕开内衫,用体温为她暖手,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地图——正是当年杜嬷嬷藏于“焦绸锁海棠”机关中的密道全图。图上朱笔圈点,标注着七处通往宫外的暗渠,其中一条直通北郊义庄,那里停着一口写着“苏氏孤女”的空棺。
“明日辰时,义庄换棺人会来取棺。”他低声道,“你要扮成抬棺妇,随队出城。”
锦年颤抖着点头,忽然察觉他右臂渗血。“你受伤了?”
“无妨。”他淡然一笑,“只是太子在我背上留了一记‘赐福金针’——据说能让人三天内神志涣散,最终癫狂而亡。”
她瞳孔骤缩。那是杜嬷嬷独创的毒针,专用于清除叛徒。如今竟用在了当朝三品谏议大夫身上。
“我能解。”她咬牙撑起身子,“但需找一处隐蔽之所,让我施‘回针渡脉’之术。”
沈清砚望向远方雪原,目光沉定:“我知道一个地方——春棠坞。十年前你母亲自尽之处,也是‘棠血绣’诞生之地。”
两人相扶而行,踏雪而去。身后御沟冰层轰然塌陷,仿佛整个旧时代正在沉没。
而在皇宫深处,杜嬷嬷立于焚香阁顶,望着远去的两道足迹,嘴角勾起冷笑。她手中握着一根银针,针尾刻着“壬午年三月初七”——正是锦年生辰。她轻声呢喃:“你以为逃出生天?不,你正一步步走进我织了二十年的绣局。”
风雪漫天,无人听见这句低语。
但天地为布,命运为线,这一夜的奔逃,不过是宏大绣卷的第一针。
谁在杀人?谁又被绣?
答案,藏在春风未至的冻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