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山崖间的雾霭。千仞绝壁之上,一匹瘦马嘶鸣着前蹄腾空,车轮在断崖边缘疯狂打转,仿佛下一瞬便要坠入深不见底的幽谷。车厢内,锦年一手死死攥住帘幕铁钩,另一只手紧抱怀中那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春棠图谱》——那是她从太子妃棺中盗出的秘绣残卷,亦是揭开皇室血案的第一把钥匙。
而此刻,悬于生死一线的不只是她与沈清砚的性命,更是整座长安城暗流涌动二十年的秘密命脉。
“剪辕!”沈清砚低喝,声音冷得像冰层下的水流。他已跃下马背,腰间软剑出鞘三寸,欲斩断连接前后车厢的檀木辕轴以减轻重量。可就在这刹那,锦年忽然抬手,将一根细若发丝、却泛着暗红光泽的丝线抛向崖顶古松——那不是普通的绣线,而是以雪蚕筋骨为芯、浸过棠血七日方成的“回天引”。
“别砍。”她咬破指尖,在丝线上迅速绣出半朵海棠,“我还能拉回来。”
风雪中,那一针落下如雷惊蛰。
这根“回天引”原是杜嬷嬷传授给她的禁术之线,传说曾用于缝合战死将领断裂的脊骨,借阴气牵引魂魄归位。但从未有人敢将其用于活人脱险。锦年十指翻飞,以“回针十八式”中最凶险的“倒穿心”法,在丝线上连缀九个微型结印,每一结都对应一处经络要穴,宛如以绣代咒,织就一道无形命链。
崖顶松枝猛然一震,红线绷直如弓弦,竟生生将倾覆的马车往回拖了三尺!
雪花混着血珠在她指尖飞溅。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穿针引线的绣坊婢女。自那一夜焚毁嫁衣起,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算计、是谋略、是赴死的决心。如今,她要用最柔之物,抗这最险之局。
沈清砚怔然望着她颤抖却坚定的手——那双手本该执彩笔描花鸟,如今却比任何刀客更懂如何切割命运。
“你早知道会有人截杀我们?”他低声问。
“从你递地图那晚就开始准备了。”她喘息着笑,“你以为我为何坚持要在车上缝那只‘死鸳鸯’?那是预警机关,羽翅遇毒气则开,眼瞳见杀机则红……他们一靠近,我就知道了。”
果然,远处林中传来闷哼,两名黑衣刺客倒地抽搐——正是被绣在鸳鸯瞳孔里的迷药粉所伤。
风势稍缓,锦年趁机将丝线缠绕于崖边巨石,又撕下裙裾内衬,以金针贯入岩缝,构建临时锚点。她一边操作,一边喃喃道:“你说过,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有不愿回头的人。今天,我不求回头,只求一线生机。”
沈清砚凝视她侧脸,火光映照下,昔日温婉眉目已淬炼成霜刃般的坚毅。他忽然解下披风,裹住她双肩,低声道:“若真有来世,我愿你生在寻常人家,一辈子只绣一朵真正的海棠。”
“可若那样,我就不会遇见你了。”她抬头一笑,眼角沁出血痕,却是极美的,“那就没有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也没有这条用命绣出来的生路。”
终于,马车稳住。两人相扶立于断崖之畔,身后是追兵燃起的火把长龙,前方是通往北境荒原的孤径。而在他们脚边,那根染血的红线仍在微微颤动,仿佛仍连着某个未说完的故事。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锦年俯身拾起最后一段断线,轻轻系上沈清砚手腕:“等春棠再开时,我会把剩下的针脚补全——这一次,不为复仇,不为权谋,只为一人,绣一件真正的嫁衣。”
风止,云开,一线天光破晓而出。
红线尽头,不止是逃生之路,更是一场由女子之手重新编织的天下秩序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