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了塞外荒原的寂静。一轮冷月悬于天际,清辉洒在积雪之上,映出银白森寒的光。马车停驻在断崖边缘,四野苍茫,唯有狼嗥此起彼伏,如怨魂低语,在风中盘旋不去。
苏锦年倚在车辕边,指尖仍缠着半截染血的红线——那是她刚刚用回针十八式缝合一名暗卫咽喉时留下的痕迹。她的衣袖已破,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可她神色未动,只凝望着远处雪坡上那一片幽绿的眼睛。狼群围拢,步步逼近,仿佛冥冥中有谁驱策,不为食肉,只为阻她前行。
就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
“嗖——”
利箭划过长空,精准地钉入最前方一头巨狼的额心,箭尾颤鸣不止,竟是在月下泛出淡淡金芒。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出,每一箭皆取命于瞬息之间,箭无虚发,如织锦绣,经纬分明。
林间雪影一闪,那人踏雪而来。
玄色大氅翻飞如墨云压境,肩头落雪未融,手中长弓似龙脊弯成,弓弦尚有余温。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积雪都不曾陷下半分——仿佛大地亦不敢承其重。
是沈清砚。
“你来晚了。”苏锦年轻声道,声音沙哑却含笑。
“我不敢早来。”他收弓入囊,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臂上的伤,“若早到一步,你便不知生死之险;若迟一步,我怕这世间再无人能绣我心上那幅图。”
风雪骤紧,他解下大氅将她裹住,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一场久别重逢的梦。两人并立崖边,身后是残破马车与横陈狼尸,前方则是万丈深渊与无尽雪原。
“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苏锦年望着远方,“太子的人,还是宫里的?”
“都不是。”沈清砚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上面刻着半朵海棠,纹路诡异,边缘烧灼变形,“这是‘魇绣营’的信物。十年前覆灭的巫蛊绣坊,竟有人将其余脉唤醒,专以活人筋络为线,死尸皮肉为布,绣制控兽符咒——今夜这些狼,是被‘血针引脉术’驱使的傀儡。”
苏锦年瞳孔微缩。她指尖抚过那枚铜牌,忽然冷笑:“原来杜嬷嬷没死,她把‘焦绸锁海棠’的秘法传了出去……甚至,改成了杀人之术。”
沈清砚点头:“所以我必须亲手射下今晚的月亮。”
“你说什么?”
他抬手,指向天边明月,声音低沉如誓:“此月照见你逃亡之路,也照见追兵行踪。只要它还在,你就永无宁日。我要让它‘落’一次。”
话音未落,他再度张弓。
这一箭,非为杀敌,而是射天。
弓开如满月,箭出似流星。金箭直冲云霄,在众人仰望之中,竟于空中炸裂!刹那间火光迸溅,一道赤红烟痕横贯夜空,宛如流星坠落,将整片雪原照得通明如昼。
狼群受惊溃散,远遁山林。
“这不是真的射月。”苏锦年怔然。
“但对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来说,”沈清砚收弓,眸光凛冽,“它就是‘月陨之兆’——象征天命更迭,帝星动摇。自今夜起,天下将传‘太子失道,天象示警’之说。而你,不必再躲。”
她望着他,风雪扑面,却觉心头暖意翻涌。这个男人,从来不用言语许诺,却总以行动为她劈开荆棘。他曾跪雪三日只为换她一日自由,曾藏身密道七夜只为递来一张地图,如今又以一箭惊天,为她伪造天意。
“你不怕陛下怪罪?”她问。
“陛下若明,自会懂这是护国之举。”他牵起她的手,“若不明……将来自有你我共担。”
远处,山庙灯火微亮,似在召唤归人。苏锦年最后回望一眼那片曾困住她的雪域,忽而展颜一笑:“等回到长安,我要绣一幅《射月图》,用金丝做箭,银线勾月,黑缎为天——题款就写:‘沈郎一箭,破尽阴谋’。”
“若真要题,”他低声接道,“不如写:‘此月不落,只为照她归途’。”
风止雪歇,残月穿云而出,静静俯瞰这片被红线与金箭守护过的土地。而在那不可见的命运经纬中,一根无形的绣线,正悄然穿过两人心口,织就一段比春风更暖、比棠血更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