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动太极殿外一排宫灯,火光摇曳如浮萍不定。檐角铜铃轻响,似在低语这深宫中无人敢言的机锋。苏锦年立于丹墀之下,素手执绣,针尖挑着一线金丝,在半幅未完成的龙纹补子上缓缓游走。她神情沉静,指尖却微微发颤——那金线并非寻常织物,而是以极细银丝裹金箔捻成,专为天子礼服用料,触之如刃,稍有不慎便会割破手指。
而此刻,她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在龙首之眼的位置。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凝视着她。殿内无他人,连宦官都退至百步之外。唯有香炉青烟袅袅,缠绕着两人之间的沉默。这场“试绣”,早已超越技艺较量,成了权力与意志的无声对峙。
三日前,贵妃设局,命尚衣局呈报锦年“误损龙袍”。实则不过是在清洗时沾了半点茶渍,却被渲染成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然而皇帝并未下旨问罪,反而召她入宫,命其当场补绣破损之处,并言:“若能绣活龙眼,便赦你无罪。”
可谁人不知,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双眼本由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嵌成,岂是一针一线所能“绣活”?
锦年却不慌不乱。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海棠形铜镜,将光线折射入绣绷,借微光辨析原绣经纬。随后,她以特制猫肠线为骨,外裹金粉,内藏磁砂,再用回针十八式中最难的“逆鳞引”层层堆叠,使绣出的龙眼在不同角度下竟似流转生光,宛如活物。
更令人惊骇的是,她在最后一针落下时,悄然注入一丝自身精血。血融金线,竟泛出淡淡赤晕,恍若龙魂归位。
“你用了‘血引诀’。”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雷滚过云层。
锦年垂首:“民女不敢欺君。此法乃棠州古传,以心养线,以血饲绣,唯诚者得通灵。若陛下不信,可命人焚之——真品遇火不焦,反现龙吟之影。”
皇帝挥手,内侍捧来银盆燃炭。那补绣之片投入烈焰,刹那间火舌翻卷,竟浮现出一道金龙虚影盘旋升腾,隐隐有啸声自火中传出,惊得满殿宫人跪伏在地。
良久,皇帝起身,缓步走下玉阶。他盯着锦年,眼中风云变幻:“你拒赐婚于太子,又屡次违逆贵妃,如今连朕的龙袍也敢染血修补……你以为,朕为何容你至今?”
锦年抬眸,目光清澈如雪后初晴:“因为陛下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会绣花的女子。”
空气骤然凝滞。
皇帝忽然笑了。笑声由低转高,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而落。“好一个‘不只是’!”他转身望向殿外苍穹,“朕年迈体衰,朝中党争日炽,东宫蠢动,边疆不宁。锦绣山河,千头万绪,谁能理之?一张嘴说不清,一支笔写不尽,可你这一根针……竟能穿经纬、定乾坤。”
他猛然回身:“从今日起,设立‘绣衣御史台’,掌监察、密奏、暗卫之权,直属天子。苏锦年,朕授你绣衣金符,佩刀入殿,先斩后奏——你可愿接?”
殿外风起,吹开重重帷幕。月光洒落,照见她手中银针熠熠生辉,仿佛握住了命运的权柄。
锦年没有立刻跪谢。她只是轻轻抚过那根沾血的金针,低声说道:“民女只问一句——若将来,这根针指向陛下,您……还准吗?”
四野寂然。
皇帝久久伫立,终是仰天长叹:“若那一日真来,朕愿解衣受绣。”
风止,灯明,星移斗转。
苏锦年终于跪下,接过那枚镶嵌海棠纹的金符。一道红线自她袖中滑落,悄然缠上手腕,如同宿命闭环终被缝合。
而在宫墙之外,沈清砚独立雪中,手中紧攥一封密信——上面赫然写着:“绣衣初立,鹰犬已成。下一步,该动东宫了。”
他抬头望向太极殿方向,喃喃道:“锦年,你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绣嫁衣的小娘子了。”
春雷隐隐,破晓将至。一场以针为剑、以线为网的天下棋局,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