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月天,春寒未退,一场夜雪悄然覆上宫檐。银丝般的霜絮缠绕着朱红廊柱,仿佛天地也为这深宫中即将掀起的风暴披上素缟。
沈清砚奉调离京那夜,风急雪骤。一道玄色身影独行于御沟之畔,斗篷翻飞如墨蝶,手中一卷竹简被层层油纸裹紧,却仍渗出淡淡血痕——那是从绣衣卫密档中抢出的最后一份边关谍报,字字以蚕丝绣成,浸过药水方显,触之如针扎指尖。
他本不该回来。
圣旨已下,贬为陇西参军,即刻启程。可就在离城前一刻,一封无名信笺飘落马前,纸上只有一针一线绣出的半朵海棠——那是苏锦年独有的暗记,也是他们之间从未言明的生死契。
于是他回来了。
踏着积雪,穿过三重宫门铁槛,避过巡夜金吾,潜入东华偏殿。那里,本该空无一人的绣坊值房,竟透出微弱烛光。
推门刹那,寒风卷起帘幕,映出一个背影:苏锦年跪坐于案前,肩头落满雪尘,手中金针不停,在一方猩红缎面上游走如龙。她正在绣的,不是凤袍也不是寿礼,而是一幅舆图——河西八州山川走势,以五彩丝线勾勒,关隘处点点朱砂,宛如凝血。
“你早知道我要走。”沈清砚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如磨刀石擦过冰面。
苏锦年没有回头,只是将最后一针稳稳落下,轻声道:“我知道你会回来。”
那一瞬,窗外雪势骤停,月光破云而出,照见她案边摊开的另一卷帛书——正是皇帝亲批的“绣衣御史”任命状,末尾赫然添了三个小字:“掌机要”。
原来,她早已替他铺好了归路。用的是针,不是奏章;是绣线,不是权谋。
但真正的杀机,藏在更深之处。
次日清晨,贵妃遣人送来一对白玉镯,说是赏赐新晋绣官。苏锦年接过时,指尖微颤——玉质温润无瑕,内里却隐隐泛青,那是“软骨散”的印记。嬷嬷欲试其忠,手段依旧狠辣。
她不动声色,当众将左腕套上玉镯,右腕却悄悄滑入袖中一枚银环。夜里,她褪下镯子,以银针刺穴逼毒,鲜血顺指滴落,染红半幅未完成的春裳。那衣裳原是为皇后春宴所制,如今却被她改了纹样——原本的并蒂莲,悄然化作一支断箭穿心。
与此同时,沈清砚在城外军营收到密令:三日后,太子将在甘泉猎场设伏,狙杀贬官途中“意外身亡”。而执行者,竟是曾与苏锦年同习绣艺的锦年旧婢——阿蛮。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一场以绣为刃、以春为幕的博弈,已然拉开帷幕。
当夜,苏锦年焚毁了所有草稿,唯独留下一幅残绣:雪地孤影,一人执针,一人持剑,背景是燃烧的绣坊。她在背面题下一联:“线可缚龙,针亦弑神。”
然后,她取出十年契约的原件,轻轻投入火盆。火焰腾起的瞬间,她低语:“从今往后,我不再为人缝尸,只为自己赎命。”
千里之外,沈清砚立于边塞烽台,展开她昨夜托鹰传来的密信。信无字,唯有一小片绣布,上绣半枚同心结——另一半,正藏在他贴身衣襟里。
春风未至,杀意先临。
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局,已不容退。
因为真正的绣者,从不只为美而动针。
她们绣的是命运的裂痕,补的是江山的残梦。
而这一针一线,终将裁开一个属于他们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