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纱,笼罩着皇城深处那座从未点燃灯火的偏殿。风从檐角穿过,带起一串铜铃轻响,仿佛亡魂低语。殿内无烛,唯有一线月光斜切而入,照在案上半幅未完成的龙纹绣片上——金线盘绕成鳞,却在心口处戛然而止,留下一个空洞,像被利刃剜去的心。
苏锦年跪坐于蒲团之上,指尖捻着一根极细的银针,针尖微颤,映出她眸中冷光。这根针,不是用来绣花的,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回针十八式”第七变——断脉引。三日前,她在御膳汤羹边缘发现一丝焦味,那是毒药遇热蒸腾的气息;昨夜,皇帝梦呓中反复呢喃:“棠……你为何穿嫁衣来见我?”而今日清晨,太医悄悄递来一方染血的帕子,上面竟用暗红丝线绣着半句诗:“春未老,人先死。”
这不是刺绣,是诅咒。
更令她脊背发寒的是,那绣工笔法,竟与她早年所学如出一辙——正是杜嬷嬷亲授的“焦绸锁海棠”,一种只传嫡系、绝不外流的秘技。可杜嬷嬷已在三十集时“焚于火中”,尸骨无存。若她未死,那这些年操纵绣坊暗局的黑手,是否一直藏在宫墙之内,借她的手,织一张通向龙椅的血网?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轻得如同猫行雪地。但她知道是谁——沈清砚。他总在子时三刻出现,不带随从,不持兵刃,只披一件青灰斗篷,像一缕游走于朝堂与阴影之间的魂。
“你又在看那幅残绣。”他低声开口,声音如墨滴入水,缓缓化开。
“我在等它自己补全。”她不动声色,“有人想让皇帝梦见太子妃复生,便用绣线勾连记忆。他们忘了,梦由心生,而心,最怕旧伤结痂再撕。”
沈清砚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帛,轻轻摊开。竟是半幅龙袍内衬,金线断裂处残留着几点暗褐色血迹,而在胸口位置,赫然绣着一枚倒置的海棠花——花瓣以人血调和朱砂点染,花蕊则用极细的白发缠绕而成。
“这是今晨换下的寝衣。”他说,“陛下昨夜惊厥,醒来后第一句话是:‘她回来了,传着我的罪过。’”
苏锦年瞳孔骤缩。她认得这手法——十年前,太子妃自尽当夜,便是这般将遗书绣在嫁衣内里,控诉帝王薄情、权谋噬骨。如今,同样的图案再现,不只是复仇,更是篡诏的前兆。
“有人在模仿她。”她喃喃道,“但目的不同。太子妃是要死谏,而此人……是要借死人之口,改写活人的命运。”
沈清砚凝视她:“你可愿成为那把刀?”
她抬眼,唇角微扬,却无笑意:“我不是刀,我是绣娘。刀只会劈开血肉,而我会用针线,把真相一针一线缝进史册。”
话音落罢,她忽然起身,走向角落那只尘封已久的檀木箱。箱上有三重锁,皆以丝线编织而成,形似蝴蝶结,实为机关。她咬破指尖,将血滴于中央结扣——血丝顺线游走,如活物般解开禁制。
箱启刹那,寒光迸射。
一把长约七寸的短刃静静卧于红绫之上,通体由千层绣钢叠锻而成,刃身布满细微沟槽,专为嵌入针脚设计。刀柄雕刻成并蒂莲形,莲心藏有一枚微型卷轴,展开竟是当年她与沈清砚初遇时所绣的“同心结”图样。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她握紧刀柄,声音轻得像风,“她说,真正的绣艺不在锦绣繁华,而在以线为骨,以针为剑,刺破虚妄,绣出真实。”
沈清砚望着她,眼中终于泛起波澜:“从此刻起,你不再是宫中绣女,而是朕亲自册封的——‘绣衣御史’,掌监察、理密案、执先斩之权。”
她单膝触地,却不低头:“臣接旨。但请容我提一条件:从此以后,所有涉绣之案,皆由我主审;凡以绣为媒、以针为器者,无论贵贱,皆归绣律管辖。”
月光悄然移位,正照在那柄“绣刃”之上。金线与血痕交映,宛如朝阳初升。
这一夜,没有宣读圣旨,没有钟鼓齐鸣,只有两个人,在寂静偏殿中缔结了一场无声的盟约。一场以针代笔、以血为墨、以整个帝国为布帛的宏大刺绣,就此拉开序幕。
而在远处宫墙之下,一道模糊身影悄然退入黑暗。手中攥着一片烧焦的布角,上面隐约可见半个海棠轮廓——
绣局已动,杀机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