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宫灯在风中摇曳,像一盏盏将熄未熄的魂火。朱雀门外的铜铃轻响三声,不是风动,是信至。
沈清砚立于偏殿檐下,手中一支狼毫未落纸,却已在青玉案上划出细若游丝的墨痕——那是暗语,是密文,是唯有“绣衣卫”中枢才可破译的谍报纹路。他不写奏章,不拟诏令,只以笔为针,以墨为线,将山河动荡、权谋翻覆,一针一线绣入看似寻常的诗稿与账册之间。
这一夜,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帘外脚步极轻,却带着北地风沙磨砺过的沉稳节奏。阿蛮褪去往日疯癫装束,一身玄色短打紧裹身形,腰间不再悬刀,而是一卷油布包裹的密图。她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比雨声还低:“回针营已布七十二哨,东宫豢养的死士名录在此,另附江南漕运私账三册——贵妃的人,正在卖粮资敌。”
沈清砚不动声色接过,指尖拂过油布接缝处一道微不可察的红线——那是锦年独创的验真标记,血浸不褪,火焚反显。他眸光微闪,终于抬眼:“她知道吗?”
“锦年?”阿蛮冷笑一声,眼中掠过复杂情绪,“她在御前绣《百官朝贺图》,一针不乱,可指尖沁血,染红了半幅龙袍下摆。陛下赏她明珠十斛,她跪谢时,唇色白得像雪地里的纸。”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仿佛天地也在平息。
沈清砚提笔蘸墨,在一页《春江花月夜》的抄本边缘添了两句:“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字迹清逸,毫无异样,唯有熟悉“回针十八式”密码之人方能读出其后暗藏的指令:“子时三刻,焚仓断粮,引蛇出洞。”
这是他第一次,以文臣之身执掌绣衣暗卫的生死令。
自那日皇帝赐下“绣衣御史”金印,锦年掌暗卫,他便退居幕后,化作文房一缕幽影。世人只见苏锦年手持银针、步步惊心,却不知每一道杀机背后,都有他以笔为刃,悄然铺就的局。他是她的影,是她的弦外音,是那些无法言说的阴谋里最冷静的织线人。
而今,太子买凶刺杀未成,反被反杀三人;杜嬷嬷“复活”归来,实则是锦年设下的诱饵;就连贵妃装疯避祸,也不过是在他们早已编织好的蛛网中徒劳挣扎。
这一切,皆由笔端起始。
雨势渐歇,东方微白。沈清砚收笔入匣,将密报封入一只雕花木函,外覆黄绢,盖上“绣衣机要”火漆印。一名黑衣侍从无声接过,身影没入宫墙深处——下一瞬,这封信将以“贡茶急递”的名义送往扬州,交到一名茶商模样的绣衣分舵主手中。
阿蛮临行前回首问道:“若有一日,你们二人站在对立面……谁会先下手?”
沈清砚望着窗外初露的曦光,轻轻抚过袖中那枚小小的海棠形绣片——那是三年前某个雪夜,锦年悄悄塞进他手心的信物,背面用金线绣着两个极小的字:同归。
他低声道:“我们从不曾对立。她是针,我是线,缺一不可。若真有那一日……大概只会一起把江山绣成灰。”
风起帘动,殿内空寂。
唯有案上那页诗稿静静躺着,月光照见其中一行字迹,仿佛隐隐泛出血色: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可这人间,早已不容温柔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