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风中碎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一场将至的杀局。东宫深处,烛火摇曳于雕花窗棂之间,映出一道孤影——太子萧景珩跪坐于祖宗牌位前,手中紧握一卷泛黄绣帛,指尖微微颤抖。那不是寻常丝线织就之物,而是以人血调金粉、用回针十八式密绣而成的“逆命图”,图中龙脉断裂,帝星偏移,而一颗新星正自西南方腾起,其下赫然标注二字:沈郎。
三日前,锦年借帝病垂危之机,在御前呈上“遗诏绣纹”。那一幅看似寻常的春棠图,实则暗藏玄机——经纬交错间嵌入微型密文,唯有对光斜视,方可窥见“传位于七皇子”六字。消息尚未外泄,却已如毒藤攀墙,悄然缠上东宫命脉。
今夜,风暴降临。
锦年立于宫城暗巷尽头,披着绣衣御史的玄色大氅,肩头落满冷雨。她身后,是三百名身披绣甲的暗卫,每人腰间悬一柄“绣刃”,刀鞘以千丝万缕织成,出鞘时无声如风,收刃后不留血痕。他们不属九门提督,不受兵部节制,唯听一人号令——那个曾被钉在嫁衣架上焚尸灭迹的女子。
“阿蛮。”她轻唤一声。
阴影中走出一人,面覆银针面具,正是昔日递刀给她的婢女,如今已是回针营统领。她低声禀报:“杜嬷嬷已在密道布防,东宫守军换上了太子私兵,宫门铁槛已落,我们只有两个时辰。”
锦年点头,指尖抚过袖中一枚金针——那是她从沈清砚旧袍上拆下的第一根线,十年契约开始之日,他曾说:“你若活到三十,我便娶你为妻。”如今她二十九,命悬一线,却笑得比春风还暖。
与此同时,沈清砚正在紫宸殿外长跪不起。雪未停,他一身素袍浸透寒霜,手中捧着一份草诏,墨迹未干,写着“废太子诏”四字。皇帝卧病在床,神志昏沉,只喃喃一句:“谁掌绣眼,谁窥天机?”随即昏睡过去。内侍不敢擅决,唯有让沈郎跪着,等一个醒来的裁断,也等一个生死的答案。
东宫之内,战鼓未鸣,杀意已沸。
太子召来心腹谋士,怒拍案几:“她不过一介女红匠,凭什么动摇国本?我要她死在明日早朝之前!”话音未落,忽闻梁上轻响,一片海棠花瓣飘然落下,落在他的茶盏之中。花瓣背面,用血丝绣着一行小字:“你母妃棺中,可有脸?”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太子妃暴毙,棺木封殓极快,连杜嬷嬷都未曾细查。而今,那具尸体早已化骨,唯有锦年知道,她在缝合之时,曾在颈后第三针处,藏入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那不是死者的脸,而是另一个人的容颜——一个本该流放边疆的罪臣之女。
真相如针,一寸寸刺入往事肌理。
锦年率众破入东宫侧门时,正逢暴雨倾盆。她们踏着积水前行,脚步无声,唯有绣刃出鞘时发出细微嗡鸣,宛如春蚕食叶。第一波守军倒下时,甚至未及呼救,咽喉已被金丝缠断——那是改良自“焦绸锁海棠”的致命技法,以柔克刚,杀人于无形。
密道之中,火把忽明忽暗。阿蛮率先探路,发现墙壁夹层藏着数十具尸体,皆身穿宫女装束,面容被毁,双手却被精心保留,指腹尚存针茧——全是失踪多年的绣娘。她们曾为太子秘密绣制“魇镇符”,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体,换取他对权力的执念。
“原来如此。”锦年低语,眼中寒光乍现,“你以为用血绣能改天命?殊不知,真正的命线,从来都在活人手里。”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卷红绸,缓缓展开——正是当年未完成的嫁衣残片。她将它铺在密室中央的石台上,拿起金针,蘸取一名死者心头热血,开始补最后一针。这一针,不为婚誓,只为诛心。
当她落针完毕,整幅嫁衣竟无风自动,丝线震颤如泣,仿佛有魂归来。
就在此刻,东宫殿门轰然洞开。沈清砚冒雨而来,手持圣旨,身后跟着禁军统领。他望见锦年立于血光之中,手中金针犹带余温,忽然笑了:“你总是这样,把最温柔的针,变成最锋利的剑。”
太子被押出时,仍在嘶吼:“你们不能动我!我是储君!是天命所归!”
锦年缓步上前,轻轻撩开他衣领,在锁骨下方赫然看见一道旧疤——形状恰似一朵半开的海棠。她冷笑:“这疤,是你五岁那年被猫抓的?还是……被我母亲的绣花针划的?”
全场寂静。
原来,当年奉命焚毁“棠血绣”的,并非他人,正是太子乳母——而那场大火,烧死的不只是嫁衣,还有一个知晓真相的老绣师。
风雨渐歇,东方微白。
锦年站在东宫高台,望着天际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如同红线刺破黑夜。她将那件补完的嫁衣投入火盆,火焰腾起刹那,映照出她清冷如霜的面容。
“从此以后,我不再绣人命,只绣天命。”
火光中,一幅新的图卷徐徐展开——名为《春庭经纬》,记载天下山河、权脉流转、人心向背。而它的第一位读者,将是即将登基的新帝。
这一夜,东宫易主,王朝更迭,而一根红线,终于牵动了整个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