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染,宫墙深处的冷雾一寸寸爬上檐角,将整座后宫裹进一层幽冥般的寂静。贵妃所居的永宁宫早已闭门落锁,宫人皆被遣散,唯余一盏残灯在窗纸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仿佛有谁正于暗处执针走线,以魂为丝,以怨为纹,织一场横跨生死的魇镇之局。
苏锦年披着玄色绣衣卫外袍,踏雪而来,足下无声。她手中提一盏青铜绣灯,灯芯燃的是特制的“醒神线”——用棠血浸染三年的蚕丝捻成,专破邪术幻蛊。灯焰微摇,映出她眉心一道细如发丝的旧疤,那是十年前在杜嬷嬷手中初学回针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却成了她识破一切虚妄的“绣眼”。
殿门轻启,一股腐香扑面。屋内陈设未变,可所有绣品都反向悬挂:凤穿牡丹成了倒飞之鸟,百子图中婴孩皆闭目含泪,而最中央那幅《春棠宴月图》,竟被整幅翻转,背面朝外,露出密密麻麻、以人血混金粉绣成的咒文——正是失传已久的“九阴缚灵阵”。此阵以执念为引,以恨意为线,可借绣物寄魂,操控活人行尸走肉。
“她不是疯了。”苏锦年低语,指尖轻抚绣面,“她是把自己绣进了局里。”
就在此时,绣灯骤灭。黑暗中,无数银针自四壁飞出,如蜂群掠空,直取她周身要穴。她身形未动,只将左手一扬,袖中滑出一卷焦绸——正是当年从太子妃棺中取出的“海棠锁”,此刻竟自动展开,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弧光,将飞针尽数吸住,钉入布面,形成一朵诡异绽放的血海棠。
“原来如此。”她冷笑,“你以为借贵妃之手布阵,就能唤醒太子妃的残魂?可你忘了,那具棺中之人……根本不是太子妃。”
话音未落,地面忽裂,一块青砖缓缓升起,其下压着一方褪色绣帕,上书八字:“真魂未归,假面代祭。”字迹干枯如枯藤攀树,却是杜嬷嬷的手笔。
苏锦年瞳孔微缩。记忆闪回十年前那个雪夜——她亲手焚毁的那件嫁衣,本该属于真正的太子妃,却被调包成替身的遗物。而今这魇镇之阵,分明是以假作真,诱使皇室血脉陷入心魔,只为逼出深藏宫中的“另一张脸”。
她猛然抬头,望向墙上那幅倒悬的《春棠宴月图》。月影之下,原本应是贵妃笑靥的位置,竟浮现出第二张面容——苍白、瘦削、眼角有一粒朱砂痣,与她在棺中所见“太子妃”尸面完全吻合。
“你还活着。”她轻声道,声音却如针尖刺破幻境,“阿蛮,你从来就没死。”
风起,烛复明。地上绣帕无火自燃,灰烬飘散成一行小字:“第八十二针,断在喉。”
那是当年她们约定的暗号——每完成一次复仇布局,便在心中默记一针。如今八十二针已至,意味着最终的杀局即将启动。
苏锦年收起焦绸,转身离去。身后,那幅倒挂的绣图缓缓恢复正位,可贵妃的笑容已僵,唇角渗出血丝,如同被人从内部一针一线,重新缝合过。
城外沈清砚正策马归来,怀中紧贴一封密报:北疆急奏,发现疑似太子生还踪迹。而他不知,那封信的封口火漆之下,藏着一根极细的红线——正是从永宁宫魇镇绣布上抽下的引魂丝。
夜更深了。
长安的春天,还未真正醒来。
而有人,已在用血与丝,绣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