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染,宫墙深处的风带着早春的寒意,卷起檐角铜铃轻响。一轮残月被云层半掩,仿佛天公也屏息凝神,不敢惊扰这一夜潜行。沈清砚褪去朝服,换上黑缎窄袖夜行衣,腰间未佩剑,只藏一枚玉雕绣针——那是苏锦年三年前赠他的信物,说是“防身胜过刀兵”,他始终不解其意,却日日贴身携带,如今竟成了他穿越重重禁卫、潜入冷宫幽径的唯一凭依。
他脚步极轻,踏雪无痕,像一缕被风吹动的影子,在宫道转折处几次避过巡夜暗哨。这些路线,是他以“查账”为名,三个月来暗中绘制的绣衣卫密图所标。可真正指引他前行的,不是图纸,而是心头那根无形的线——自那一日在山庙见她以血为引,绣出狼旗退敌,他便知,这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雪夜焚嫁衣的无助孤女,而是能以针为刃、以丝为谋的乱世执棋人。可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坐视她在贵妃魇镇之局中独自涉险。
冷宫“静心苑”早已荒废多年,枯藤攀墙,瓦隙生草,唯有西厢一窗透出微光。沈清砚伏于屋脊,借月光瞥见窗纸上映出两个剪影:一个端坐如钟,指尖银针翻飞,正是锦年;另一个披发覆面,身形佝偻,口中喃喃有词,正是装疯半月的贵妃。案上铺展一方红布,其上以金线绣着诡异符纹,中央竟缝着一束乌发与半片碎玉——正是当年太子妃下葬时失踪的“魂簪”残片。
他瞳孔骤缩。此非寻常巫蛊,而是“双命绣魇”——以活人精魄为引,借亡者怨念为线,将施术者与受害者的命运以血丝缠绕,一旦成局,二者共生共死。若锦年破之不慎,反会被怨气反噬;若任其完成,则整个后宫将陷入癫狂梦魇,甚至动摇龙脉根基。
屋内,锦年忽停针,抬眸直望窗棂:“沈侍郎既来了,何不进来喝杯暖茶?这冷宫寒气重,冻坏了未来的宰辅之才,天下百姓可要骂我了。”
沈清砚跃下屋檐,推门而入。烛火摇曳中,他目光扫过绣布,沉声道:“你明知这是诱局,还敢应约?贵妃背后,是东宫残党,还是……皇帝本意试探你?”
锦年冷笑,指尖轻抚针尾:“试探又如何?我本就是被绣进这场局的人。十年前我娘被逼绣‘断嗣图’,致太子妃难产而亡,我父兄皆死于‘绣刑’——剥皮为绷,抽筋作线。我活下来,只为有一天,能以针破针,以血洗血。”
她话音未落,贵妃突然暴起,手中银针直刺锦年咽喉!沈清砚疾步上前,袖中玉针弹出,精准击落凶器。却不料那针落地瞬间,红布上的符纹竟泛出血光,屋内温度骤降,四壁浮现出无数扭曲人影——全是历代死于绣刑的冤魂!
“她根本没疯。”沈清砚咬牙,“她是借疯藏锋,等你入局!”
锦年却不动如山,反将最后一针缓缓刺入绣布心口位置,低语如吟:“回针十八式·断命归元——破!”
银针断裂,血顺指滴落,恰好落在符纹交汇处。轰然一声,红布自燃,火焰呈青白色,贵妃惨叫倒地,七窍渗出黑血。而锦年亦身形一晃,唇角溢血。
沈清砚急忙扶住她:“你早知会伤及自身?”
她靠在他肩头,轻笑:“当然。破魇需以纯阳之血为引,而我……恰好是那个被雪夜遗弃、却活过三劫不死的‘逆命之人’。”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她染血的指尖。那枚曾被深埋的海棠胎记,竟在血光中微微发烫,似有千丝万缕的红线,正从大地深处悄然蔓延,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死亡与重生。
沈清砚望着她苍白的脸,忽然低声:“下次,让我替你挡这一针。”
她抬眼,眸光如初春解冻的溪水:“可你若死了,谁来陪我绣完那件没结局的嫁衣?”
风过处,残灰飞散,仿佛一场无声的雪。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贵妃虽败,但她的供词已在次日清晨,化作一道密折,直呈御前:
“苏氏女,通妖术,控阴兵,欲以绣乱国。”
皇帝沉默良久,只朱批二字:
“查,但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