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寒,紫宸宫外风起云涌。一道朱漆封印的诏书自内廷飞出,由八百里加急驿马传至京畿各门——“设绣衣诏狱,专押以绣乱政、蛊惑民心者”。诏令一出,朝野哗然。所谓“绣衣”,原是前朝绣衣御史执掌监察之权时所着官服,象征天子耳目、代行王命;而今竟成囚牢之名,令人不寒而栗。
更令人震惊的是,首名入狱者竟是早已被传死于火海的杜嬷嬷。
她未死。那一夜大火焚尽了半条街巷,也烧断了无数线索,可杜嬷嬷却被藩王残部秘密救走,藏匿三年。如今,这些余孽为求赦免罪责,竟将她作为“活证”献于朝廷,指认当年锦年所绣《千蝶引魂图》乃“绣蛊”之术——能摄人心神、乱人神志,甚至操控皇族梦境,动摇国本。
消息传入绣坊时,锦年正对镜理线。手中银针微颤,一缕金丝自指尖滑落,在烛光下如泪痕般坠地无声。她知道,这一局,终究还是来了。
次日清晨,锦年换上素麻布衣,持“绣衣令节”亲赴诏狱。狱门高耸如碑,铁链垂挂如蟒,门楣之上刻着四个阴文大篆:“绣者禁地”。守卫欲阻,她只轻声道:“我乃绣蛊主犯之师,来见同罪之人。”语毕,推开铁门,步入幽深长廊。
牢房深处,杜嬷嬷披发跣足,锁链缠身,面容枯槁却眼神如炬。见锦年至,她突然暴起,以额猛撞铁栏,鲜血迸溅,在石壁上划出三字:“回针杀”。
那不是求救,而是传承。
“你带出口诀……给我孙女阿蛮……”杜嬷嬷喘息着,嘴角溢血,“她活在市井,不知身世,更不懂这‘回针十三式’乃是祖传秘技,可破万绣之蛊……若失传,百年绣道,尽毁于此。”
锦年跪坐于血迹之前,凝视师父旧日笔迹般的字形,缓缓点头:“我可以送信。但你要告诉我——当年师父真正的死因,是不是因为发现了先帝遗命?是不是因为他试图启用‘绣衣监国’之权,才遭灭口?”
杜嬷嬷怔住,眼中泛起复杂波澜。良久,她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如裂帛:“好徒儿……你终于问到了根上。”
原来,二十年前,她的丈夫——也就是锦年的授业恩师,并非病逝,而是被密令毒杀。因其在整理先帝遗物时,发现一封密诏藏于一幅《山河无恙图》夹层之中:绣衣御史,代天巡狩,有权监国,先斩后奏。此权一旦启用,连皇帝亦可废立。
而这道权力,唯有通过“血绣”激活——即以亲族血脉为引,绣出特定图腾,方能开启。
杜嬷嬷含泪道:“你师父想保社稷清明,不愿私藏真相,便暗中联络几位老臣,欲借绣衣之名匡正朝纲。可消息泄露,一夜之间,满门抄斩,唯我与襁褓中的你侥幸逃脱……”
话音未落,狱外传来脚步声。锦年迅速用袖角抹去墙上血字,只留下淡淡红痕。临别之际,杜嬷嬷忽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嵌入皮肉:“记住,‘回针杀’不在技法,而在心念——逆线而行,反骨成纹,方能斩断宿命之丝。”
三日后,刑部公堂开审“绣蛊案”。沈清砚奉旨主审,白衣胜雪,手持玉笏。当供词呈上,他竟当众取出火折,点燃卷宗。火焰升腾间,他朗声道:“绣者无罪,罪在用人者!针线本无情,人心才有邪。若因技艺精妙而治罪,岂非惧智忌才,自毁长城?”
满堂哗然。皇帝震怒,当场降旨:沈清砚连贬三级,削去官职,贬为“笔隶”——终身执笔誊录诏书,穿青衣、戴墨枷,不得近殿五步。
与此同时,诏狱最底层的地牢中,锦年已开始行动。她取下发簪,在潮湿石壁上悄然刺绣。每一针都深入肌理,每一线皆染己血。七日后,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赫然成形——双翼纹理细密繁复,远看是蝶,近观却是由无数蝇头小楷组成的密档全文。
正是那份失落多年的先帝遗命。
而那只蝶,静静栖于墙心,仿佛等待破茧重生的一缕魂魄。
一场以丝线为刃、以血为墨的风暴,已然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