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启,天幕如墨,紫宸宫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将至。绣衣馆——这座百年未曾重开的监察秘署,终于在新帝登基第三年,于皇诏煌煌之下,再度开启朱门。门匾以玄铁铸就,上书“绣衣直指”四字,笔锋凌厉如刀,据传乃太祖亲题,镇压百官邪念。而今日之主,正是年仅二十有三的御史女官——苏锦年。
她身披素白绣衣,衣襟无纹,唯左肩绣一朵半开海棠,色作暗红,似血将凝。这是绣衣御史的标志,亦是生死符。传说得此衣者,可代天巡狩,纠劾王侯,然每动一针一线,必沾血光。
开馆大典尚未结束,内廷密使便踏雪而来,手持黑漆木匣,匣启无声,内藏一道明黄绢旨,火漆印为双龙盘珠——唯有军国重案方可启用的“烛阴令”。锦年跪接圣谕,展开不过三行,眉心已蹙如刀刻:江南漕运断绝,三百浮尸顺流而下,尽穿残破“绣衣”布片,皆以喉断、心穿而亡,尸身腐而不沉,随波至通济桥头,惊动京畿。
更骇人者,仵作验出死者所佩布片,竟以“逆海棠针法”缝制——此法为锦年独创,取意“花不向阳,刺自心生”,专用于标记罪证真伪,从未外传。如今却现于死囚衣角,且针脚虽形似,神韵全失,显系拙劣模仿,却足以惑众。
“这是冲着绣衣馆来的。”锦年低声自语,指尖抚过那块湿冷的布片,触感粗糙,线尾未藏,分明是新手所为。但她知道,幕后之人绝非庸手。敢用她的针法嫁祸,必是对绣衣制度了如指掌;敢一次性抛出三百具尸体,便是要掀起朝野滔天巨浪。
当夜,紫宸宫偏殿灯火通明。皇帝坐于帘后,声音低沉:“卿开馆首日,便遇此劫,是天意试汝,还是朕用人不慎?”
锦年伏地不起:“臣不敢辞其责。然三百亡魂非罪,实为棋子。有人欲借臣之名,毁朝廷命脉,乱江南民心。请陛下允臣南下查案,还死者清白,还漕路清明。”
帝默然良久,终叹:“卿若去,恐陷险境。但若不去,天下将信绣衣为屠夫。”遂赐“清道符节”,并召一人入殿——沈清砚。
此人原为刑部尚书之子,因弹劾权贵被贬边陲,半月前才回京养伤,左臂仍缠绷带,面色苍白如纸。然双目炯然,如寒潭映星。帝命其为“催粮使”,与锦年同行,持墨笔一支,笔杆乌沉,通体无铭,唯握处有一圈细如发丝的赤纹,形似断裂的血脉。
“此笔名‘断章’,”皇帝缓缓道,“可代朕意,先斩后奏。笔锋藏刃,长一寸,谓之‘断魂’,凡阻公务者,不论品阶,皆可立决。”
沈清砚叩首领命,目光却悄然扫过锦年肩头那朵海棠。他知道,这一程,不只是查案,更是两股势力在暗流中的第一次交锋。
三日后,阿蛮率三十二名少年抵达馆前。他们皆不足二十,身穿青灰短打,背负一方黑囊,形似药匣,实则名为“千丝囊”——内藏七十二种丝线,含水母胶、夜光蚕丝、铁蚕合金线等奇材,可在水下十息之内织成“回针网阵”,捕人、传讯、甚至锁脉制敌,堪称水中绣杀之术。
“我们是绣衣最后的针。”阿蛮单膝跪地,声音沙哑,“您指向哪里,我们就缝到哪里。”
锦年立于台阶之上,望着这群年轻的面孔,心中忽生悲悯。她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那些浮尸不过是序幕,真正的阴谋,藏在运河深处,在权臣私语之间,在那一根根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银线之中。
而她手中的针,即将刺破这锦绣江山下的腐肉。
绣衣馆开馆第一日,未闻庆贺,只听丧钟。
但从此日起,天下知:有一群人,以线为剑,以布为诏,哪怕血染针尖,也要绣出一个清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