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运河如练,烟波浩渺间一叶红帆逆流而上,破雾而来。那是自江南归京的绣衣御史船队,旌旗猎猎,金线绣着“御史巡河”四字,在斜阳下熠熠生辉。船上载的不只是案卷与贡品,更是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仪——那是属于苏锦年的气度,是她以十指为刃、以丝线为律,在千里江山上织出的法网。
然而,当船行至通州码头,天色骤暗,乌云压顶,风向突转。原本平静的河面泛起诡异涟漪,水底似有黑影游弋。就在此时,一声尖锐哨响划破长空,宛如夜枭哀鸣,紧接着,数十道黑影自芦苇荡中腾跃而出,身披玄色斗篷,面覆鸦首面具,手持奇形弩机,箭头幽蓝,燃着阴火——正是传说中只在宫闱秘录中出现的“黑火弩”。
她们被称为“夜鸦”。
刹那之间,火箭如雨,精准射向主船高悬的红帆。那帆本由蜀锦织就,浸过防火药汁,寻常火焰难焚。可这黑火不同,一旦沾染,竟如活物般蠕动蔓延,烈焰腾起之时,竟发出类似女子低泣之声。红帆在风中剧烈抖动,像一只被钉住羽翼的朱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坠落,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残骸,映照得整条运河赤如鲜血。
船头之上,苏锦年立于火光之前,手中银针尚未来得及收回。她正以“血线引脉术”修复一幅遗失百年的《河图洛书》摹本,此技需以自身精血为引,贯注丝线之中,方能唤醒古绣灵韵。可就在红帆焚毁的一瞬,天地震动,她指尖血线猛然断裂,一滴殷红溅落在未完成的绣面上,竟凝成一个扭曲的“破”字。
四周死寂。
随行绣衣卫士皆面露惊惶。在江湖谶语中,“血线断,印信崩;旗帆焚,绣衣倾”。这意味着执掌绣衣御史之权者,已遭天谴,法统将倾。有人低声喃喃:“绣衣破印……这是凶兆啊。”
唯有锦年不动。她缓缓收针,将断裂的血线缠回玉轴,目光投向对岸那片迅速隐入黑暗的鸦影。她看得真切——那些杀手虽蒙面,但身形纤细,步伐轻盈,出手狠辣却不伤无辜,专攻旗帜与象征。更关键的是,她们撤退时,有一人不慎跌倒,露出耳后一抹青痕。
沈清砚亲自追击,于芦苇深处擒获一名重伤女刺客。剥去面具后,发现其不过二十出头,面容苍白如纸,唇角含毒,却在昏迷前冷笑:“你们……终究绣不过深宫一缕针。”
最令人震骇的是,掀开她鬓发,耳垂之后赫然刺着一个极小的“宫”字,墨色深入肌理,呈暗青之色,非民间手法,而是宫廷秘制靛料所刺——那是先帝时期便已废止的“针仪卫”标记!
针仪卫,原为后宫女官监察机构,专司妃嫔言行、绣品规制,后因涉权谋被裁撤。如今死灰复燃,且化为杀手组织“夜鸦”,目的昭然若揭:不让绣衣御史再入宫闱,不容外臣染指后宫之事。
锦年站在焦黑的船板上,望着京城方向升起的第一缕晨雾。红帆已烬,但她眼中的光,比火更烈。
“她们以为烧的是旗,”她轻声道,“其实烧的是自己的命途。”
一场以绣为战、以针为戈的较量,就此拉开帷幕。而真正的战场,并不在运河之畔,而在那座沉睡多年的废苑深处——春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