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刃,割裂通州上空的云层,残月藏于灰烬般的天幕之后,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宿命的裁决。春闺台——那座深埋宫墙之外、荒草掩径的废苑高台,此刻已不再是冷宫遗梦的象征,而是一座以血为引、以命为线的炼狱绣坊。
三日之约,行至第二日深夜。百名“夜鸦”女杀手跪坐于青砖地毡之上,掌心横刃,鲜血滴落绣绷,汇成一幅尚未完成的“百人血绣图”。她们的眼中无悲无喜,唯有训练千遍的死志。然而,当锦年执针落线,众人惊觉——她所绣的,并非预想中的忠烈名录或皇权图腾,而是“夜鸦”自身:黑羽披风的纹路、火弩机关的构造、耳后“宫”字暗印的位置……一针一线,皆是身份的解剖,是刺向后宫隐秘的刀锋。
杜无盐立于高阁之上,指尖捏碎一枚铜制绣扣。她曾是先帝朝最负盛名的绣艺宗师杜氏门下首徒,却因触犯宫规被逐出师门,流落冷宫。谁曾想,她竟在废苑深处另起炉灶,以十年光阴豢养这批女子,名为“针仪卫”,实为“影刃营”。她们不属六部,不归御前,只听命于后宫某位深居简出的贵人——一个连皇帝都未曾点破的名字。
“她要的是真相。”杜无盐喃喃,眼中掠过一丝惊惧,“不是胜负,是覆灭。”
她当即下令:“焚图!即刻!”
火折子在黑暗中骤然亮起,三点、五点、七点……数十处火种同时点燃,意图在锦年未完成全图之前,将其付之一炬。可就在此时,一声轻响自屋脊传来——如蚕食桑叶,又似金线崩断。
紧接着,火网落下。
那是阿蛮率领三十二名少年绣童,在废苑四围屋脊布下的“回针火网”。丝线浸透桐油与硝粉,以回针密织成阵,一经引燃,火焰顺线疾走,瞬息封死所有门窗通道。整座春闺台宛如被一张燃烧的巨网罩住,烈焰腾空而起,将夜色烧成赤红。
火光中,一道身影破窗而入。
沈清砚手持墨笔,身披玄色绣衣,足踏飞瓦,笔锋如剑,直取杜无盐咽喉。她挥袖甩出三枚银梭,却被他一笔挑开,墨汁溅落,竟在空中凝成“锁”字符印,禁锢其右臂经脉。与此同时,锦年跃上绣架高台,手中最后一针缓缓穿入——百人血绣图终成,图中百鸦展翅,羽翼之下,赫然浮现“宫”字烙印与火弩图谱,宛若一份写给天下的罪证。
“你练她们用针,我用针写史。”锦年声音清冷如霜,“你教她们杀人,我教她们被记住。”
杜无盐怒极反笑,抽出藏于发髻中的骨针,直刺锦年心口。那针由婴孩颅骨打磨而成,淬有剧毒,名曰“忘言”,专破护体内劲。可就在针尖触及锦年衣襟的刹那,沈清砚墨笔横扫,笔杆撞其腕骨,笔锋顺势一挑,精准割断她双手手筋。
“啊——!”杜无盐惨叫跪地,十指抽搐,再也握不住任何一根针。
锦年俯视她,手中血绣图缓缓展开,如一面招魂幡。她将整幅绣品抛下,烈焰翻卷中,那灼热的布帛如火鸦展翅,兜头盖脸裹住杜无盐全身。
“你绣的是杀器,我绣的是葬衣。”锦年立于火光中央,衣袂翻飞,眸光如刃,“这一针一线,为你送终。”
火势愈烈,梁柱崩塌之声不绝于耳。百名女杀手目睹首领被缚、身份暴露,纷纷弃刃跪地,额头触地,泣不成声。她们本是宫中弃婢、罪臣之女,被秘密选拔,灌以仇恨,驯为利刃。可今日方知,自己不过是一场权力博弈中的棋子,而真正为她们写下结局的,竟是那位曾被视为“破印凶兆”的绣衣御史。
大火映照京城夜空,远在紫禁城深处的皇帝正独坐乾清宫,手中把玩一只褪色的绣鞋。内侍低声禀报春闺台焚毁之事,他 лnшь轻叹一句:
“朕的后宫,也该换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