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砚自尚书房密道退出时,檐角铜铃轻响三声,正是春鸦卫传讯的暗号——“烛龙未眠”。他立于宫墙阴影之下,指尖仍残留着那半幅“灯绣”残片的触感:丝线非金非银,乃是以南海鲛人泪混入玄铁粉织就,遇火不焦,却能在特定角度显出隐纹。而今这纹路拼合后,竟是一幅微缩的北境舆图,其上标注七处驿站,皆为前朝藩王旧部曾设烽燧之处。
锦年早已料到,这场“万灯绣幕”并非孤举。她将贪官名单绣于灯面,是阳谋;而有人借机煽动民变、嫁祸绣衣馆,则是阴局。真正的棋手,藏在百姓怒火与皇权猜忌的夹缝之中。他们名为“烛龙司”,实为十年前被剿灭的靖南王余党所建,专以灯火为信、以绣为刃,在朝野布下细作数十,潜伏如根须深埋地底。
于是,锦年决意反织罗网。
她在西市废弃的染坊设局,命春鸦卫中最擅易容的“九面狐”假扮烛龙司使者,手持伪造的“赤焰令”,传话各处暗桩:“主上已得丹书铁券,三日内举事。”又故意让一名小吏“偶然”截获密信,直呈御前。皇帝震怒,欲派禁军围捕,却被锦年劝止:“蛛不动,虫不入。若惊了它们,反倒断了根脉。”
那一夜,春风带雨,帝都万家灯火渐熄,唯西市一角燃起七盏红纱灯,按北斗之形排列。每盏灯下跪一人,黑袍覆面,背负黄绢,上书各自罪状——皆是十年来贪墨军饷、私通外邦、构陷忠良之事。而最中央一灯,空置无主,灯芯却自行点燃,火焰幽蓝,久久不灭。
春鸦卫自屋顶跃下,铁爪扣喉,未发一言便将七人制伏。审讯不过两个时辰,便有人崩溃招供:原来“烛龙司”早与贵妃兄长勾结,欲借灯会之乱逼皇帝废绣衣、削女官职权,进而扶持外戚掌政。那日礼部尚书坠马,并非意外,而是因他在最后一刻察觉阴谋,欲向皇帝密奏,遂遭灭口。临死前咬破手指,在袖中写下“烛……龙……逆……”三字,却被贵妃亲信篡改为“暴疾而亡”。
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名俘虏竟是内廷尚工局的老绣师,二十年来负责皇室节庆绣品监造。他颤抖着解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蜈蚣般的旧疤——那是当年靖南王府赐予死士的“火印”。他说:“我们不是要夺天下,是要让你们记住,有些光,照不出黑暗。”
锦年听罢,默然良久。次日清晨,她并未将俘虏送交刑部,而是亲自执针,在太极殿前当众开绣。这一次,她用的是“断魂丝”——一种仅存于古籍中的秘线,由蚕吐丝时注入微量鹤顶红而成,看似雪白,遇血即转紫黑。她以七名俘虏之血为引,将他们的供词一针一线绣入一幅《百妖夜行图》。图成之日,但见群魔现形:或头戴乌纱却生獠牙,或身披蟒袍而尾藏蝎钩,唯中间一人端坐莲台,手持绣针,身后浮现金色光轮,宛如观音降世。
此图悬于朱雀门三日,万人观瞻,莫不战栗称奇。皇帝观后沉默半晌,终叹道:“朕以为是她在杀人,原来是她在照魂。”
自此,“烛龙司”彻底瓦解,余党或诛或囚,牵连三省官员四十七人。锦年却未居功,只将那幅《百妖夜行图》焚于照妖台前,灰烬随风升腾,竟在空中凝成一行大字,久久不散:
“针非杀器,光才是。”
民间传言,那一夜守城士兵亲眼所见,有千百点星火自台上升起,如萤飞舞,最终汇成一轮明月倒映在太液池中。自此,每逢上元,帝都市井便多一习俗:百姓不再 solely 赏灯,而是携冤状至照妖台前焚香投帖。三日后,必有一幅新绣悄然挂出,或绘人脸,或写真名,或显赃物所在——无人知其如何得知,唯信一句童谣:
“春灯照,妖自烧,绣衣娘,针如刀。”
而锦年站在高台之上,望着满城灯火,轻轻抚过袖中尚未完成的一幅小绣——那是一双孩童的眼睛,清澈望天,正映着万千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