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书铁券在风中飘远,化作一只红绸扎就的风筝,飞越宫墙,掠过太液池的残荷,最终坠入百姓手中。孩童争相传看,惊呼“绣衣娘放走了死罪”,而宫中却一片死寂。皇帝望着那空荡荡的殿前广场,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半晌未语。他赐下的免死凭证,竟被锦年以如此决绝之姿,当众放逐于天际——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屑苟活;不是邀宠示忠,而是明志立誓:我行我道,不惧生死。
三日后,贵妃兄长、左都御史萧景珩密会翰林院编修李崇文于私邸。烛影摇红,酒过三巡,萧景珩从袖中取出一方墨玉印盒,低声道:“陛下虽宠那绣衣女官,然《起居注》乃后世定论之基。若能在‘上元灯变’条下添一句‘绣衣司主谋逆之兆’,百年之后,她便是祸国妖女。”李崇文面露犹豫,却被萧景珩冷笑逼迫:“你儿尚在刑部为吏,若因一字之差获罪……你可愿赌?”
翌日清晨,史官执笔入禁中记事阁,正欲提笔誊录昨日奏对内容,忽闻帘外一声轻笑。回头望去,只见锦年一袭素青绣袍,手持银针小匣,缓步而来。她未带随从,亦无符令,却似有千军之势。她将一枚金丝缠绕的竹简置于案上,正是昨夜被篡改的草稿副本,墨迹犹新,字字诛心。
“李大人,”她声音清冷如雪,“你说,史笔如刀,可曾想过,针亦能断笔?”
不待回应,她已抽出一根九寸冰蚕银针,轻轻抵住李崇文右手食指。那一瞬,李崇文只觉寒意自指尖直透骨髓,仿佛有霜蛇游走经脉。锦年凝眸一笑:“此针浸过北境寒潭露水,刺入血脉,三月不通经络,握不得笔,写不得字。但若你肯如实记录今日之事——我来过,你未曾动笔——它便只是轻轻一点,痛而不伤。”
话音未落,针尖微颤,已没入皮肉三分。李崇文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他想挣扎,却发现四肢僵麻,竟是不知何时已被暗施“锁经香”——那是绣衣卫独有的迷药,专制高手。
“你……你这是胁迫史官!”他咬牙切齿。
“非也。”锦年收针,拭净血珠,淡淡道,“我只是让真相多喘一口气。你们要写我谋逆?好啊。那就请等我把真正的逆贼揪出来再说。否则,每一页《起居注》,我都会用针脚补上一句真言——以绣代史,以线证心。”
说罢,她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门槛,不留痕迹。而那根染血的银针,却被她钉在了记事阁的梁柱之上,如一面无声的旌旗。
此事悄然传开,朝野震动。史官们自此不敢妄动一字,唯恐哪日窗外来了一缕绣线,穿喉封口。更有传言,夜间巡查的侍卫曾在史馆屋檐下发现一幅微型绣帛,上书“某年某月某日,萧某贿史,欲诬绣衣”,针法细密如发,竟以人发为线,鬼工难及。
而锦年并未止步。她召集春鸦卫残部,在皇城东隅设立“照妖台”。此台不高,仅三尺石阶,却立于百姓必经之路。台上设一铜匦,形如古镜,凡有冤屈者,皆可投名帖其内。三日内,必有一幅绣品悬挂台前——或为证据图录,或为贪官画像,甚至有人亲眼见一幅《百官行贿行进图》,将某位尚书栩手金玉的过程,按时辰分段绣出,栩栩如生,连仆役衣角褶皱都纤毫毕现。
民间为之沸腾。“春灯照,妖自烧,绣衣娘,针如刀。”童谣再度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戏谑,而是敬畏。街头小儿模仿她执针姿势,妇人以绣花比喻断案,连市井评书都新增一回:“针神断案三日限,一线牵出十年奸。”
皇帝得知后,沉默良久,终叹道:“朕掌天下生杀,她却掌人心明暗。可怕,可敬。”
然而,风暴未息。就在“照妖台”设立第七日,一名蒙面刺客夜袭绣衣司,目标直指锦年寝房。刺客身手极高,连破七重机关,却在最后一道门前被一根红线拦住——那线极细,近乎无形,却坚韧无比,触之即响,声如裂帛。
锦年早已等候多时。她坐在灯下,手中正绣一幅《山河无恙图》,针尖挑着一缕金线,冷冷道:“你们烛龙司潜伏十年,终于忍不住了?告诉你们主子——我不是要夺权,我是要让这江山,照得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