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会的余烬尚未散尽,帝都的夜风里仍飘着淡淡的烛油与丝线焦香。那一夜万灯齐明,火光如海,映得宫墙如琉璃般通透。而最摄人心魄的,并非那流光溢彩的“万灯绣幕”,而是百姓仰首之间,竟在灯面之上,窥见了平日高坐堂上的贪官之名——字字如针,刺入人心。
那一夜,灯幕点燃,明灯自燃。赤焰腾空,仿佛天罚降临。被点名者仓皇奔逃,却被愤怒的百姓团团围住,禁军列阵于街口,却无人敢动一指。皇帝立于承天楼高阁,手握玉玺,面色铁青,却终未下令镇压。这是大晟开国百年来,头一回“民照官”,而非官察民。史官提笔欲记,手竟微颤。
三日后,礼部尚书暴毙于归府途中,马惊坠地,颈骨尽折。临死之际,手中紧攥半幅残绣——正是“万灯绣幕”一角,其上墨线隐现,似有密文。消息传入宫中,龙颜震怒。皇帝疑心顿起,召锦年入殿,冷声道:“三日之内,若不能自证清白,便以‘绣杀’之罪论处。”
满朝文武屏息,皆以为这位绣衣馆掌绣将就此陨落。然锦年不慌不忙,跪拜接旨,退下后即携冰蚕丝、玄针、朱砂入绣坊,闭门三日,不饮不食。第四日清晨,她捧一方新绣入殿,呈于御前——乃是一面“照妖镜”。
镜心以千年寒潭所产冰丝织就,薄如蝉翼,触之生寒。众臣观望,皆不明其意。锦年取银炭小炉,轻烤镜面。刹那间,丝线受热显形,一幅暗纹浮现:礼部尚书私印赫然其上,印侧更有密账残页,记载其收受藩地黄金三千两,购通边关守将,私放盐铁出境。更令人震惊的是,镜背还绣有一行小字:“畏罪难当,唯赴黄泉。”
满殿哗然。皇帝凝视良久,终叹道:“卿非杀人,乃绣出真相。”遂罢追究。
然而风波未止。沈清砚夤夜潜入尚书房,在尘封多年的《藩邸旧档》夹层中,发现一封以蜂蜡密封的密信——署名为“烛龙司残部”,信中直言“借绣衣之手,焚官场之腐,乱君臣之信,复我旧主江山”。原来,那“万灯绣幕”之所以能精准列出贪官名单,背后竟有前朝藩王余孽暗中推波助澜,意图借锦年之手,掀起朝堂动荡,离间皇帝与绣衣馆的信任。
锦年得知后,唇角微扬,眸光如刃。她不动声色,反命春鸦卫精锐假扮余孽,以“烛龙遗脉”之名散布密语,设局于城南废窑。七日后,月黑风高,五名身披黑袍、手持古印之人现身接头,当场被一网打尽。审讯之下,供出十年潜伏之路线、联络暗号、资金来源,甚至提及宫中内应。皇帝震怒,连贬三名亲王,清洗禁军右翼,朝野为之一肃。
为安抚锦年,皇帝特赐“丹书铁券”,金书篆刻,允其免死一次。诏书宣读之日,百官称贺。然锦年接过铁券,却未谢恩。她归馆后,取出七彩金线、云纹绢帛,竟将那象征无上荣宠的铁券,一针一线绣成一只三尺高的纸鸢。翌日早朝,她亲自执线,于太和殿前广场将其放飞。风筝升至九霄,阳光穿透绢面,映出“忠无可赦,退无可归”八字,随风猎猎。
百官愕然,皇帝默然良久,终轻叹:“此女,心比天高,针比剑利。”
贵妃兄长——户部侍郎赵??,素恨锦年碍其财路,暗中买通史官,欲在《起居注》中添一句:“绣衣掌绣锦年,以术惑众,图谋不轨。”欲借史笔,诛人心于千秋之后。然次日清晨,那史官竟无法握笔,十指红肿溃烂,如被万针穿刺。经查,昨夜案头茶盏中被人投入“绣蛊”粉末,乃以百年绣线灰、毒蛛丝、血蚕粉炼成,专破文人指劲。三月之内,休想执笔。
民间传言四起,皆道:“锦年一针,可封史口。”
自此,帝都童谣悄然更替。昔日吟唱“花灯灿,美人欢”,今已变为:“春灯照,妖自烧;绣衣娘,针如刀。”稚童拍手而歌,妇孺街头传诵。皇帝闻之,初时含笑,继而蹙眉,终在夜深人静时对心腹低语:“朕掌天下兵戈,她执一根银针,竟令百官胆寒……此女,不可久留,亦不可轻动。”
锦年却不避锋芒。她在皇城东隅,百姓聚居之地,立起一座三丈高台,以黑曜石为基,青铜铸栏,上悬一面巨绣——“照妖台”三字以赤金丝线盘绕,夜夜自发光华。她昭告全城:凡有冤屈者,可于子时将名姓、冤情写于素绢,投入台底铜匣。她亲自主绣,三日内必还真相于世。
首例投状者为一农妇,夫被诬盗官粮斩首。锦年取其夫生前衣物残片,以“血引绣法”还原其最后所见——竟是县令亲信趁夜换粮。三日后,她在台前当众展开绣卷,画面栩栩如生,连那人腰间佩刀的裂痕都分毫不差。百姓跪拜,呼之为“针神”。
自此,照妖台前日夜排队长达数里。冤魂借绣显形,贪吏因线败露。一根银针,竟成天下公器。而锦年立于高台之上,素衣如雪,指尖染丝,目光沉静如渊——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