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雪落无声。
紫宸宫的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银白,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仿佛呜咽。那一夜,整座皇城被哀乐浸透——皇后薨逝,椒房寂灭,六宫缟素。宫灯如泪,映着满殿素帷,连龙椅上的帝王也似被抽去了筋骨,枯坐于九重丹墀之上,目光空茫地望着那幅尚未绣完的“百子图”,丝线垂落案边,像断了命脉的血脉。
三日后,御前议政,皇帝亲口提出:“朕欲立锦年为继后。”
此言一出,朝堂骤然凝滞。空气如冻,连呼吸都成了罪过。
锦年,原非出身显赫,却以一手“天机绣”名动京华。她曾为先皇后绣过寿礼“九凤朝阳”,针走龙蛇,金线化霞,连钦天监都称其“有凤来仪之象”。然她真正令天下侧目的,是三年前平定南疆叛乱时,以一幅《山河绣舆图》指点兵机,助沈清砚奇袭敌营,一战成名。自此,她虽居后宫,却常列御前参议,人称“凤使”。
而今帝心属意,本应顺理成章。可就在诏书将拟之际,一人越班而出,甲胄未解,风尘满面——正是远在北境督军的沈清砚,竟星夜兼程赶回。
“臣启陛下!”他跪地叩首,声如裂帛,“不可使后宫干政!历代兴亡,多因女主擅权。今若立锦年为后,恐开牝鸡司晨之祸!”
满殿哗然。
皇帝怒极反笑:“沈卿,你可知她说过什么?‘若掌六宫,必先安天下’。她不要凤冠,只要一方绣台;不求权柄,但愿万民得书。这般女子,你也惧她?”
沈清砚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正因其才智超群,臣才更惧。女子掌绣,可织锦绣山河;若执权柄,则能缝断纲常。陛下……不可不慎。”
话音落下,殿外忽起狂风,卷起素幡猎猎作响,宛如招魂。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一挥袖:“即日起,沈清砚贬为镇北将军,永镇边关,非召不得入朝。”
圣旨宣罢,沈清砚伏地再拜,未发一言,转身离去。背影孤绝,踏雪无痕。
而此时,锦年正立于凤仪殿外,手中握着一缕玄色天蚕丝。那是专为皇后冥衣所备的“归魂线”,传说唯有至情至诚者方可执针穿引。她指尖微颤,却不落泪。
当晚,她入宫请见。
“臣妾不愿为后。”她跪在玉阶之下,声音清冷如泉,“唯愿为先皇后执绋,尽一份心念。请授臣妾‘凤绣使’之职,为皇后绣九章冥衣。”
皇帝愕然:“此等贱役,岂是你身份所宜?”
“非也。”她抬眸,眸光如针尖挑破夜雾,“但臣妾有一请——开女科,许女子科举入仕。凡识字通经者,皆可应试;登第之人,授官任职,与男同等。”
满殿惊骇。
礼部尚书当场出列:“荒唐!自古士农工商,男女有别。女子岂可登堂入室,执掌印信?”
锦年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幅绣帛,徐徐展开——竟是《女诫》全文,每一字皆由双面异色丝线织就,正面为训诫之文,背面却是班昭、蔡琰、谢道韫等历代才女名录,字字珠玑,针法精妙到毫巅。
“诸公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轻声道,“可若无才,又如何侍奉君父、教养子孙?若天下女子皆闭于闺阁,谁来育英才、承文脉?”
皇帝久久凝视那幅绣帛,忽然长叹:“准了。”
一道诏书,震动九州。
史载:景和十三年冬,设“女科”,开千古未有之局。春鸦卫千户所内,竟有千余名女子报名应试,皆着素袍执笔,立于贡院之外,如寒梅列阵。
而这一切,不过是那只金针挑开的第一道裂隙。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