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未央,风如刀割。宫墙之外,雪落无声,而宫墙之内,一盏孤灯在绣坊西厢摇曳,映出一个女子执针的身影。她跪在青砖地上,脊背笔直如松,手中银针泛着冷光,针尖上已凝了一滴殷红——不是墨,是血。
苏锦年以指尖刺破掌心,将血滴入绣线碗中。那线本是素白蚕丝,此刻浸了她的血,竟渐渐泛出暗海棠色,仿佛枯枝逢春,又似死灰复燃。她低声念道:“以血为引,以命为契,今日我自愿入绣狱,不求生,但求真相一线之机。”
这并非寻常绣活。这是“血针誓”,百年仅现一次的禁术——唯有以自身精血染线、立下生死状者,方可进入宫廷绣坊最深处的“棺衣司”,为死去的太子妃缝制最后一袭嫁衣。传说,那嫁衣需用九种毒线、七十二道阴针,稍有差池,绣者魂魄即被锁于针眼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可苏锦年不怕。
她从怀中取出半块残玉,贴在唇边轻吻一瞬。那是十年前沈清砚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彼时他还只是东宫伴读,而她是御绣局最小的学徒。那一夜春风拂面,他在棠树下说:“等你绣完我的朝服,我就娶你。”可第二天,他便失踪了,如同人间蒸发。而三个月后,太子妃暴毙,嫁衣焚毁,整个苏家被牵连抄斩,唯她因年幼流放北境。
十年风雪,她学会了在零下三十度的冰屋里穿针,在狼群环绕中绣出龙鳞纹;她能用一根发丝分成十二缕细线,能在心跳间隙完成回针十八式。如今归来,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揭开那场大火背后的真相——为何太子妃死后,她的脸会被焦绸覆盖?为何皇帝下令“不得收尸,不得哭丧,不得问因”?
就在她将血线穿入针眼之际,门外传来铁链拖地之声。杜嬷嬷披着黑斗篷现身,脸上皱纹如刀刻,目光冷得像冰窟里的钉子。她盯着苏锦年的血碗,冷笑:“多少人想进棺衣司?尸骨都堆成了山。你一个贱籍罪奴,也敢行血针礼?”
苏锦年抬头,眸光如针锋相对:“我不是请求,是自请。按《绣律》第三章第七条:凡以血染线、三叩九拜者,可破格录入内廷绣役。您若阻我……便是违祖制。”
杜嬷嬷瞳孔微缩。这丫头竟熟读失传已久的《天工绣典》!
片刻沉默后,杜嬷嬷忽然弯腰,从袖中抽出一把乌木尺,狠狠砸向苏锦年肩头:“那就给你个机会——明日子时前,绣完‘焦绸锁海棠’图样。若成,入门;若败,剥皮剔骨,喂狗都不嫌腥!”
门砰然关闭,余音震荡梁柱。
烛火晃动,苏锦年缓缓摊开面前的焦绸布料——那是一块从太子妃遗体上剪下的残片,上面有一朵半毁的海棠花,边缘焦黑蜷曲,像是被烈火吞噬过一半的灵魂。传说此花乃“锁魂印”,只有真正见过太子妃死状的人,才能补全另一半图案。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北境雪原上一位老绣鬼的话:“真正的绣,不在手上,在心里。你要绣的不是花,是记忆。”
于是,她不再看布,而是将针尖轻轻点在太阳穴上,顺着血脉的节奏,一针一针地“听”那朵海棠的呼吸。
窗外,风雪愈烈。
屋内,红线游走如蛇,悄然织入命运的经纬。
这一夜,不只是考验技艺,更是唤醒沉睡的冤魂。
而这第一针落下之处,正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的起点——
棠血未冷,春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