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如刃,割裂了长安城的寂静。风从宫墙外卷来,裹挟着未燃尽的嫁衣残烬,灰烬在空中翻飞,宛如一场逆向的落花。苏锦年跪在焚衣台前,指尖仍残留着焦绸的温度,那件本该属于她的红裳,如今只剩下一缕青烟,消散于北风之中。她双目低垂,发丝被雪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尊被遗忘在寒夜里的玉雕。
就在此时——
一道身影破雪而来。
玄色大氅沾满霜尘,靴底踏碎积雪,发出清冷的断裂声。那人立于三步之外,不言不动,仿佛自千山暮雪中走出的孤魂。火光映照下,轮廓渐渐清晰:眉如墨画,眸若寒星,唇线紧抿,透出十年未改的冷峻。是沈清砚。
苏锦年猛然抬头,呼吸一滞。
十年前,他奉旨出使北境,一去音讯全无;朝中传言他死于胡骑乱箭之下,尸骨无存。可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活生生地,像从她无数个梦魇与执念中走出来的人。
“你……为何回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沈清砚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摊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扣静静躺着,边缘刻着半句诗:“棠血春未老,针断誓不休。”那是他们年少时许婚时,她亲手缝在他衣襟上的信物,后来随他远行,据说早已沉入边关冰河。
“我答应过你,”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如磨刀石,“若不死,必归来。”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铁链拖地之声。宫门方向,杜嬷嬷率着巡夜内侍步步逼近,灯笼如鬼火摇曳。沈清砚眼神骤冷,一把将苏锦年拉起,反手解下大氅裹住她颤抖的身躯。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说,“他们要你绣的,不是嫁衣,是棺衣。”
苏锦年心头一震。太子妃暴毙已有七日,灵柩停于偏殿,而今宫中密令,命尚衣局以“九重锦绣”为其制殓服——金线缠骨,银丝封窍,绣纹需覆七窍,名为安魂,实为镇魄。民间早有传言:此乃“锁魂嫁衣”,专为防止冤魂索命所设。
而她,正是被选中的“血针女”——以处子之血调染金线,一针一线,绣出亡者的归途。
沈清砚凝视她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焰,低声道:“你以为这是惩戒?不,这是局。有人想借你的手,把死人变成傀儡,把活人变成祭品。”
风雪更急,宫檐铜铃呜咽作响。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帛,展开一角——赫然是东宫地下密道图,其上标注数处暗格,皆以海棠花纹为记。图旁一行小字:“焦绸之下,藏着真正的遗诏。”
“你在查什么?”苏锦年问。
“真相。”他目光如刃,“以及,谁在用绣线操控这座皇宫的命运。”
她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忽然笑了,笑中带血:“那你可知,我这双手,已不是当年为你绣荷包的那双了?”
“我知道。”他握紧她的手腕,力道坚定,“所以我回来了——这一次,换我为你执针。”
雪仍在下,焚衣台余烬微闪,似一颗不肯瞑目的心。
而在宫墙最深处,一口漆黑的棺木静静横陈,棺盖缝隙间,一抹猩红丝线正悄然蠕动,如同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