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雪未歇。
荒原尽头,一座孤零零的绣坊立于断崖之侧,檐角垂着冰棱,如刀锋倒悬。门楣上那块斑驳木匾,被风雪磨去了大半颜色,依稀可辨三字——“棠血坊”。
十年前,这里曾是宫中弃妇焚嫁衣之地;十年后,它成了天下最神秘的契约之所。坊内不接寻常绣活,只承一种单:以命为线,以血为引,绣一道生死契——成,则逆天改命;败,则魂散形消。
这一夜,风紧雪骤,门扉轻启。
一个女子踏雪而来,玄色斗篷裹身,兜帽遮面,唯有一截素白手指扣在门环上,指节泛青,似已冻僵。她身后无随从,马蹄印在三丈外戛然而止,仿佛她是从风雪深处凭空走出。
守门的老仆眯眼打量,忽觉心头一震——那手背上,竟有一道极细的金线刺纹,蜿蜒如藤,正是“棠血契”的信标。
“来人可是应约?”老仆低声问。
女子不语,只将左手缓缓抬起,指尖挑开斗篷一角,露出腰间一枚玉牌:半片残破海棠,纹路古拙,与坊中密室所藏另一半严丝合缝。
老仆瞳孔骤缩,立即跪地叩首:“主上已在等您。”
坊内烛火幽微,九盏青铜灯围成一圈,中央案几上铺着一幅未完成的绣品——红绸为底,金线勾骨,绣的却非花鸟龙凤,而是一幅人像:男子侧颜冷峻,眉心一点朱砂痣,正是当朝太子沈清砚。
绣像心口处,留白一片,似待填血。
堂上端坐一人,紫袍覆肩,银针束发,正是棠血坊主人苏锦年。她未施粉黛,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鬼火。
“你来了。”她开口,声如细雪落瓷,“比我预想早了七日。”
女子摘去兜帽,露出一张与苏锦年七分相似的脸——却是她孪生妹妹,苏锦书。
“姐姐,”锦书嗓音沙哑,“我若不来,明日便要被送入东宫,做他的侧妃。”
苏锦年冷笑:“所以你来求我毁婚?还是……替嫁?”
“都不是。”锦书跪下,从怀中取出一封黄绢卷轴,封口以血印泥缄固,“我是来履约的——十年前,你我与这棠血坊立契:谁先负情,谁便代对方赴死;谁先登权位,谁便助另一人掌控天下绣脉。如今,是你欠我的。”
烛火猛地一跳。
苏锦年凝视那卷轴良久,忽然轻笑出声:“好啊……十年了,你终于记得这纸契约。”
她抬手,银针自袖中滑出,轻轻一挑,封印裂开。展开黄绢,其上赫然写着三行血字:
一、替身入宫,瞒天过海。
二、执掌绣局,暗控舆情。
三、若我身死,你须续我志——让锦绣成刃,绣尽山河。
末尾,是两个并列的指印,左为苏锦年,右为苏锦书,皆以心头血所点。
“你不怕我反悔?”苏锦年问。
“你不会。”锦书直视她,“因为你比谁都清楚——没有我,你进不了东宫;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这雪夜。我们是同一条命的两股线,拧在一起才能不断。”
苏锦年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向墙边一座檀木柜。她拉开暗格,取出一件猩红嫁衣——正是当年她在雪夜焚烧的那一件,本该化为灰烬,此刻却完好无损,连烧焦的边角都复原如初。
“这件嫁衣,我用‘回魂针法’续了十年。”她低声道,“每一针,都是我对沈清砚的恨,也是我对权力的贪。现在,它该穿在你身上了。”
锦书接过嫁衣,指尖微颤。
“记住,”苏锦年盯着她,“你在宫中每绣一针,都在改写命运。若露破绽,杜嬷嬷的毒针会让你死得比老鼠还快;若功成,整个帝国的情报网,都将藏于绣线之间。”
“那姐姐呢?”锦书问。
“我去地下,为你铺路。”苏锦年微笑,“我会成为那个‘已死的绣女’,在暗处织网,在尸堆里种花。等春风再起时——”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纷飞大雪,轻声道:
“你我共绣的江山,才真正开始。”
雪落无声,烛火渐暗。
两姐妹对坐良久,终未再言一语。
次日清晨,有人在御沟边发现一具女尸,身穿焦黑残裙,面容模糊,腰佩棠血玉牌。官府验讫,报曰:“前宫绣女苏氏,因罪自焚未遂,坠雪身亡。”
而与此同时,东宫迎来新侧妃,凤冠霞帔,红盖未掀,只听她对迎亲嬷嬷淡淡一句:
“日后,我便是苏锦年。”
风雪掩埋真相,红线重启棋局。
十年契约,正式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