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夜幕,马车在荒原上颠簸前行,轮轴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车帘被寒风吹起一角,露出外头一片苍茫——雪地无垠,狼影绰约,数十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游移,如同鬼火浮动。它们不急不躁,围而不攻,像是在等待某种仪式的开始。
车内,苏锦年靠坐在沈清砚肩头,指尖仍缠着半截未断的红线。她左臂上的伤已渗出血丝,染红了素色衣袖,可眼神却清明如刃。方才逃出太子追兵设下的伏击圈时,她亲手将一枚淬毒银针刺入对方喉管,血溅三尺,而今那抹猩红还凝在她唇角,像一朵不肯凋零的冬梅。
“撑得住吗?”沈清砚低声问,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
她点头,目光落在膝前摊开的一方焦黑残布上——那是从太子妃棺中带出的“海棠血绣”碎片,边缘蜷曲如枯叶,中心却隐约可见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轮廓。此刻,在这生死边缘,她忽然笑了:“你说……若用狼毛为线,雪地为帛,能绣出一面旗吗?”
沈清砚一怔。
下一瞬,她已抽出腰间匕首,划破掌心,以血代墨,就着残布背面疾速勾勒。她的动作极稳,每一笔都带着十年绣坊磨砺出的精准与决绝。狼嗥渐近,车顶传来爪牙刮擦之声,连驾车的老仆也嘶声喊道:“姑娘!它们要冲上来了!”
“等我三炷香。”她头也不抬。
沈清砚望向窗外,只见群狼已呈合围之势,领头一头巨狼通体银白,额生逆纹,竟似人面含怨。他缓缓搭箭上弓,低声道:“我替你争这一炷香。”
箭出如雷,第一只扑跃的恶狼应声倒地,血雾喷洒雪面,腥气四溢。其余群狼怒啸,纷纷扑来。老仆挥鞭断后,车轮碾过狼尸,发出令人牙酸的碎骨声。沈清砚连射九箭,箭箭穿喉,却仍有更多阴影逼近。
而车内,苏锦年已完成最后一针。
她撕下衣襟内衬的素绢,将血绘图样拓印其上——赫然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战旗:中央绣一匹仰天长嗥的孤狼,四角环绕回针十八式暗纹,下方则以细密走线织成一行小字:“北境有魂,不死不降”。
这不是普通的图腾。
这是她以“血引术”结合杜嬷嬷秘传的“活绣法”所创的驭灵之阵——借自身精血为引,将意志注入图案,短暂唤醒野兽残存的族群记忆与忠诚本能。当年杜嬷嬷曾以此控尸驱人,而今她反其道行之,以人性驯兽性,以仁心化戾气。
“成了。”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洒在绢旗之上。
刹那间,风停雪止。
那头银狼猛然抬头,直视车内,眼中凶光褪去,竟浮现出几分悲怆与敬畏。它低吼一声,前肢跪地,重重叩首三次。随后转身奔入雪林,不多时,带回一群体型更为庞大的雪狼,皆毛色纯白,背负陈旧箭镞或刀痕,显然是昔日战场遗民。
它们围绕马车列阵,自发组成护卫队形,为首的银狼昂首立于车前,宛如将军点兵。
沈清砚收弓,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你……绣出了它们的王旗?”
“不是王旗。”她虚弱一笑,“是归旗。这些狼,是当年戍边将士所养猎犬的后代。他们战死沙场,忠犬不散,化为野群流落北境。我不过……替亡者续了最后一针。”
风再起,雪复舞。
但这一次,不再是死神的帷帐,而是护佑的旌幡。
马车继续前行,身后跟着一支沉默的白色军团,踏雪无痕,目送这对亡命之人驶向未知的命运。天边微光初现,晨曦穿透云层,照在那面随风轻扬的血绢狼旗上,宛如一面重生的图腾,在极寒之中燃起一缕不灭的人间烟火。
而在遥远的东宫深处,太子猛地从梦中惊醒,手中紧攥的玉佩突然裂作两半——其上所刻海棠花纹,正一点一点被某种无形之力侵蚀,化为狼爪痕迹。
他喃喃:“她竟能把恨,绣成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