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寒未退,细雨如丝,悄然洒落在皇城根下的青石板上。一场无声的变革,正从一座不起眼的坊巷深处悄然萌发。
那日清晨,一杆赤红长幡自“棠雪绣坊”门首缓缓升起,旗面以金线勾边,中央绣着一枚古篆“绣”字,笔锋如针尖挑露,锐气逼人。下方一行小字墨迹未干:“奉旨设卫,择才而录——绣衣御史府招贤令。”
消息如风过林梢,瞬时惊动九重宫阙与市井坊巷。谁也不曾料想,那位曾跪于雪中缝尸、以血线封棺的女子苏锦年,竟在短短数月之内,执掌暗卫之权,开衙立署,名正言顺地组建起一支前所未有的“绣衣卫”。
这支队伍不披甲胄,不佩刀剑,却人人左手执针,右手握谍;不列阵于校场,而潜行于绣阁、茶肆、码头、驿站之间。他们的身份藏于经纬之间,密语织入花鸟纹样,情报化作一幅幅看似寻常的团扇绣屏。有人送来的是一幅《春江花月》,展开后水波涟漪间竟暗藏北境兵马调动图;有人呈上的嫁衣喜帐,金线回环处藏着户部亏空银两的蛛丝马迹。
招兵首日,应者如云。
有落魄书生携半卷残谱而来,自称祖上为前朝织造局密谍,能识“反读绣文”之术;有江湖女伶怀抱琵琶,指尖拨弦之际,袖中银针已无声钉入试官身侧木柱,深达三分却不损其表——此乃“声引针路”,是失传已久的“音绣杀技”。更有一蒙面少年,仅用一刻钟便将三百字密诏拆解成七种不同解读,皆合逻辑,字字指向太子私通外藩之证。
而真正令众人屏息的是最后一人。
她一身粗布褐衣,脚踏草履,背负一只破旧竹篓,篓中赫然堆满染血的绷布与断针。她不语,只将一块焦黑残帛平铺于案——那是十年前东宫走水后焚毁的“太子妃殓衣”一角,原本图案尽毁,唯余炭痕斑驳。可就在众人以为不过是遗物祭奠之时,她取出一根极细银针,蘸朱砂轻描数笔,竟在焦痕之上复原出一段隐藏纹样:一只倒悬的海棠,花心嵌着半枚玉玺印影。
锦年见之,指尖微颤。
“你是……当年葬宫婢的女儿?”
女子抬头,眸光如刃:“我娘替人缝了二十年嫁衣,最后却被当作烧棺的柴薪扔进火堆。今日我来,不是为报仇,是为让这天下,再无人敢焚忠骨。”
全场肃然。
当日黄昏,绣坊后院燃起九盏灯笼,象征九大门类:文绣、武绣、谍绣、药绣、音绣、画绣、器绣、梦绣、魂绣。每一盏灯下立一人,皆由锦年亲点,成为绣衣卫最初的“九针统领”。她们或精通易容变声,或擅长以绣线测毒,或能在梦中织出他人记忆片段,甚至有人专研“死人唇语”,通过尸体面部肌肉残留的微动还原临终遗言。
夜深时,沈清砚踏雨而来,玄色大氅沾满泥泞,手中却捧着一卷黄绢——兵部密档,记录着三十年来所有可疑的边关驿卒调任名单。他低声说:“太子已在暗中培植私兵,这些人,全是绣衣卫第一批目标。”
锦年立于檐下,望着那面猎猎作响的红幡,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仿佛一道道未干的血线。
她轻声道:“从前,我只为一个人缝嫁衣。如今,我要为这个天下,绣一张看不见的网——针起处,无处可逃;线落时,真相自现。”
风起帘动,绣衣飘展,第一支真正属于女子的暗卫力量,在春雨中悄然成型。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