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笼罩着皇城西北角一片废弃的织坊。残垣断壁间,几盏幽绿灯笼随风轻晃,像是从地底浮起的鬼火。这里曾是前朝宫人浣染丝线的旧地,如今却成了帝国最隐秘的暗哨——“回针营”。
苏锦年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靴底未沾尘,衣袂不惊风。她身后跟着十二名黑袍绣衣卫,每人左袖内藏金线三寸,右腕缚银针七枚,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口,被她亲手从刑场、牢狱、乱葬岗中救出,再以一针一线缝合其魂魄。
“回针”二字,取自古法刺绣中的倒针回线之技——步步为营,针针逆向,不留破绽。而今这门技艺,已不仅是女红,更成杀局。
营地中央,一座铜炉熊熊燃烧,炉上悬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锅底刻着一幅微型山河图:九道河流蜿蜒如血络,七座城池星罗棋布,正是当今天下要隘所在。火焰映照之下,地图竟微微泛红,仿佛有生命在脉动。
“这是‘血经纬’。”阿蛮低声解释,她披着斗篷,脸上疤痕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用三百六十个叛臣的心头血浸染丝线,织成此图。谁若心怀异志,踏入图中禁地,便会头痛欲裂,七日内暴毙。”
苏锦年指尖轻抚锅沿,触感滚烫却不灼手。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以西域火油与南疆蛊灰调制而成的“焚妄焰”,专烧虚伪之心。
忽然,一声闷响自地下传来,似有人敲击棺木。众人警觉拔针,唯有苏锦年不动如山。
“来了。”她说。
地道开启,一名满脸煤灰的少年爬出,手中紧攥一块焦黑布片。他双目失神,嘴唇干裂,却仍挣扎跪地:“启禀……绣首,北境密探传讯——太子买通漠北巫师,在长城沿线埋下‘骨针阵’,以战俘尸骨为引,欲借风雪唤醒百年前战死将士的怨灵,直扑京畿!”
空气骤冷。
阿蛮冷笑:“荒诞!死人岂能复生?”
“可若他们本就没真正死去呢?”苏锦年缓缓起身,取出一枚玉匣,打开后是一缕缠绕在银针上的黑发,“杜嬷嬷十年前主持‘守灵绣魇’时,便已将三百具尸体用‘牵丝术’缝入地脉。她们不是死,是沉睡;不是亡,是待命。”
她将那根银针插入地图北方,刹那间,整幅山河图剧烈震颤,红线暴涨,如同血管突起。一道猩红光痕自雁门关一路南下,直指皇城。
“原来如此……”沈清砚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他缓步而来,一身墨色官服未佩玉带,腰间却悬着一支紫毫笔,笔尖滴墨未干。他是文臣,却是唯一能踏入回针营的外人。
“太子想用阴兵夺位。”他低声道,“但我们可用活人之手,改写死局。”
苏锦年望向他,目光深邃如井:“你愿赌上仕途,陪我走这一遭?”
“我早已押上了心。”他答得平静。
片刻沉默后,苏锦年转身登台,举起一柄由千年桑木与殉葬丝线制成的“引绣杖”,高声下令:
“传令:绣衣三十六骑即刻北上,携‘镇魂锦’十二匹、‘破魇梭’二十四对;另调江南绣娘八百,连夜赶制‘招魂幡’,图案不用龙凤,只绣春棠——花开之处,便是阳气所聚。”
她顿了顿,声音转柔:“再派人去漠北,找到那位还在世的老绣奴——就是当年教我‘回针十八式’的师父。告诉她,她的徒儿,终于要用她最怕的那一针了。”
风起,怒火冲天。
一面巨大的素帛缓缓升起,悬于营地之上。十二名绣衣卫同时执针,以血为引,开始在布上刺绣。
那一针一线,并非图案,而是密语;那每一寸丝线,都连着一条性命、一座城池、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暴。
月落之时,第一面“战绣旗”完成——海棠怒放,根系如刃,花蕊中藏着一个微小却清晰的“杀”字。
回针营正式开营第一夜,天下局势,已在针尖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