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长安,一夜之间,宫墙内外换了人间。
天未明,紫宸殿外的铜壶滴漏声戛然而止。一纸诏书由内侍捧出,黄绫封角,朱砂钤印,如血坠地——太子废黜,幽禁东宫,三日内不得见客,违者以谋逆论处。
消息如惊雷滚过皇城,百官震骇。谁也不曾料到,那位素来温良恭俭、执礼守序的储君,竟在春寒料峭之际,被一道无声无息的旨意推下云端。而更令人瞠目的是,那道诏书上,并无皇帝亲笔批红,唯有一枚暗绣金线的“绣衣御史”印玺,赫然压于龙纹之侧。
是她动的手。
苏锦年立于绣衣司最高阁楼之上,指尖捻着一根银针,针尖挑起半幅残帛——那是昨夜自东宫密道截获的帛书,字迹潦草,墨中混血,写着“若不先发,必受其祸”八字。她轻轻一笑,将针插入案前一幅未完成的龙升图中,正中天门。
这一针,断的是十年东宫梦。
三日前,她尚在御前奏对,言辞恳切:“太子私养死士三百,藏甲于佛龛,结盟藩王七人,欲借春祭大典逼宫禅位。”帝不动声色,只问:“证据何在?”她不答,反请绣袍一幅、金线十缕,当殿起针,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回针十八式绣出一幅《百子戏春图》。图成之时,阳光斜照,细线折射微光,竟显现出隐藏其间的兵符暗码与联络密语。
满殿哗然。
那不是绣,是剖心。
而今,东宫已成铁笼。宫门紧闭,绣衣卫列阵如林,黑衣红绦,手持绣刃,刀柄皆缠红线——那是苏锦年的令旗,亦是她的语言:一针一线,皆可杀人。
沈清砚策马而来,风雪扑面。他自边关调任回京,肩披霜雪,眸光沉静如深潭。他在宫门前翻身下马,望见楼上那一袭素白的身影,轻声道:“你终于动手了。”
“不是我,”她倚窗而立,手中丝线随风轻扬,“是这江山,等不及了。”
原来早在数月前,太子便已察觉她掌绣衣卫之势日盛,屡次设局陷害,甚至派人刺杀沈清砚于归途。那一箭穿胸而过,幸有贴身软甲护心,却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苏锦年抚着那道疤,彻夜未眠。她不再只是绣娘,她是执针者,也是执棋人。
于是她布下一局——以阿蛮为饵,引太子心腹入瓮;以杜嬷嬷旧部为眼,窥其密谋;再借皇帝多疑之心,步步为营,终使太子在春祭前夕露出破绽:他私自更改祭祀祝文,将“承天继统”改为“奉天改命”,一字之差,形同篡逆。
铁证如山,帝怒难平。
此刻,东宫之内,烛火摇曳。被囚的太子独坐灵堂,面前供着母亲牌位,泪流满面。他喃喃自语:“母后临终前说……最怕的不是政敌,而是那个会用针线读人心的女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黑衣女子缓步而入,手中托盘盛着一件猩红嫁衣,正是当年太子妃死后焚毁的那一袭。她将其缓缓铺展于棺前,轻声道:“你说错了。她最该怕的,是我没烧完的这件衣。”
她是苏锦年,也是昔日被逐出宫门的罪婢;是如今执掌暗卫的绣衣御史,更是这场权力更迭中最锋利的一根针。
风起帘动,她转身离去,身后只余一句低语:“东宫易主,非因权谋,而因你忘了——有些线,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
城外,第一缕春风拂过棠树梢头,一朵花苞悄然绽放。
而在皇宫最深处,新帝已在偏殿候召。他的朝服尚未缝完,领口空缺一道“同心线”——那是苏锦年留下的伏笔,也是未来的誓约。
雪未尽,春已至。
一针落下,万象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