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针一样,密密匝匝刺入长安皇城的青瓦高墙。风自北来,卷着未化的残雪,扑打在东宫铜环之上,发出呜咽般的轻响。整座宫殿沉在死寂之中,唯有檐角铜铃颤动,仿佛预示一场将至未至的雷霆。
而此刻,三百绣衣卫已悄然合围。
他们不持刀枪,不披铠甲,只着玄色深袍,领口绣一道朱红回纹——那是苏锦年亲手设计的“断骨线”,一针双面,正看为花,反视为刃。每人袖中藏金丝软尺,腰间佩银针囊,步履无声,如影随形,自御沟、偏门、夹道、井口四面潜入,像一张由细线织就的天罗地网,缓缓收紧。
东宫之内,太子萧景珩犹在灯下踱步。
案上摊开一封血书,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父皇已崩,诏在我手。”他指尖抚过那行字,眼中燃着近乎癫狂的光。三日前,他亲见皇帝咳血倒于凤仪殿前,贵妃伏地痛哭,而苏锦年站在龙榻之侧,手中银针未收,血珠顺着针尖滴落绣枕——那一幕,成了他夺位的最后凭据。
可他不知,那场“驾崩”不过是苏锦年与沈清砚设下的局。
真正的皇帝,此刻正藏身太极殿密室,透过一面暗嵌铜镜,凝视着东宫灯火明灭。
“她果然来了。”帝声低哑,“绣衣卫,竟真能踏破宫禁铁律。”
沈清砚立于阶下,一身青衫未改,眉目冷峻如初雪封山。“她不是来了,是归来。猛然抬头,窗外黑影掠动,似有无数细线在雨中穿梭,交织成阵。他抓起案上宝剑,怒喝:“放箭!关门!锁宫门铁链!”
然而太迟了。
阿蛮从屋顶破瓦而下,足尖点檐,手中一线横扫,三名弓手咽喉齐断,鲜血喷洒在冰冷的琉璃瓦上,竟被她顺势引线入绣,刹那间织出一朵猩红海棠——正是当年棠血坊失传的“溅绣术”。
“姐姐说过,”她轻语,声音如铃,“东宫这一仗,要用最艳的线,绣最干净的局。”
与此同时,苏锦年立于东宫正门石阶之下,未着甲胄,仅披一件素白长袍,袍角用黑线绣着一幅《百官图》——百人百态,皆无面目,唯有一人执针立于中央,俯瞰众生。
她抬手,轻轻一扬。
三百绣衣卫同时跪地,齐声低诵:“绣衣在,纲常存;针锋至,邪祟陨。”
声浪如潮,震得宫墙簌簌落灰。
她缓步登阶,每走一步,脚下便浮现出一道红线,蜿蜒如血脉,直通东宫主殿。那是她以“回针十八式”中的“引魂线”所布之阵——凡踏此线者,心神受扰,妄念丛生。殿内亲信宦官接连抱头嘶吼,或自掴耳光,或磕首出血,皆因脑中浮现昔日罪行,精神崩溃。
太子挥剑劈向红线,剑光闪过,线断,却见断处血涌,如活物般再生,反而缠上剑身,顺着手柄爬向他的手腕。
“你……你们不是人!”他踉跄后退,“你们是鬼!是绣出来的傀儡!”
苏锦年终于踏入大殿。
烛火摇曳中,她目光平静如深潭:“我们不是鬼。我们是被你们遗忘的针脚——那些被踩进泥里的绣娘、被烧毁的图样、被抹去的名字。今日,我以棠血为引,回针为骨,重绣这江山正统。”
她取出一枚乌木针匣,打开,九枚长短不一的金针静静排列,最中央那枚,顶端刻着一个微小的“瑾”字——那是她母亲的名讳,也是当年棠血坊嫡传的信物。
“你伪造遗诏,囚禁帝嗣,毒杀宫婢,勾结藩王。七宗罪,九条命,我将以九针封喉之法,一一为你‘绣’上结局。”
太子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贱籍绣女,也敢审判储君?”
“我不是审判你。”她淡淡道,“我是执行先帝密诏——绣衣御史,代天执针,可先斩后奏。”
话音未落,第一针已出。
金光一闪,钉入梁上铜铃。铃声骤响,响彻全城,那是绣衣卫总攻的号令。
千针齐发,万线如网,东宫在一夜之间,沦为一座巨大的绣架。而苏锦年,便是执针之人,以权谋为布,以血肉为线,开始她最宏大、最惊世的一幅作品——《定鼎图》。
雨停时,东方微白。
东宫大门缓缓开启,苏锦年缓步而出,白衣依旧洁净,唯袖口染了一缕猩红。
身后,三百绣衣卫押着戴枷的太子,一步步走向太极殿。
长安春寒未尽,但人们说,那一夜之后,风里有了暖意——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被重新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