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动宫檐下十二重纱帘,如幽魂低语。月光斜切过东六宫最深处那座久已荒废的“栖鸾阁”,照在一面斑驳锦绣之上——那是幅高逾丈许、以金线勾边的百鸟朝凤屏风,羽翼翻飞间似有火光流转,却掩不住岁月侵蚀的霉斑与裂纹。可就在今夜,这屏风背面,竟渗出一缕暗红,如血泪般缓缓滑落。
苏锦年手持一盏琉璃灯,指尖微颤。她不是第一次踏入此地,却是第一次敢真正触碰这禁地中的禁物。三个月前贵妃装疯、魇镇后宫之时,她便察觉宫中绣品异象频生:嫔妃枕上鸳鸯成双目失明,御膳房布帘上的瓜果竟一夜枯萎如腐,更有小太监在浣衣局井边拾得半幅绣布,上面用朱砂混着人血绣出扭曲符咒,写着“骨不归冢,魂不得安”。
而线索,最终指向了这面被封存三十年的凤屏。
她深吸一口气,将灯贴近绣面。火光映照之下,那些原本看似装饰性的回针走线,竟构成一张隐秘图谱——山川走势、城郭布局,甚至标注了几处地下暗渠与密道入口。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某些关键节点上,针脚颜色分明由金转褐,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不是绣屏,”她喃喃,“是一张活地图。”
就在此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处异常凸起。她拨开层层丝线,轻轻一挑——咔哒一声,屏风背后竟弹出一道暗格!内里蜷缩着一具枯骨,不足三尺长,穿着残破宫女装束,头骨左侧嵌着一根乌黑绣针,针尾刻着一个极小的“杜”字。
锦年心头巨震。
这孩子……是当年随杜嬷嬷入宫的侍婢之一?传闻她在先帝年间莫名失踪,连尸首都未寻得。可为何会被封进绣屏?又为何偏偏用杜家独门“焦绸锁针法”封存?
她取出那根乌针,在灯下细看。针身泛着诡异青光,显然淬过毒;而针眼之中,竟缠绕着一丝极细的红线,顺着延伸,竟与屏风正面凤凰右眼相连——那本该是珍珠镶嵌的位置,如今却空了一洞。
她猛然想起七日前沈清砚递来的密报:西疆急奏,边境守军发现一座地下祭坛,坛心供奉的正是半面绣脸,与太子妃棺中所现如出一辙。而那祭坛墙壁上,刻满了同样的针法图腾,中央一行古文:“以骨为架,以血为引,绣魂不灭,誓复其仇。”
难道这一切,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埋下?
她正欲进一步查验,忽觉颈后一凉。回头望去,纱帘无风自动,一道白影掠过梁上。她迅速抽出袖中软刃,却只割下一截素绢——上面用血写着四个小字:“莫问前朝”。
她冷笑一声,将布条收入怀中。
前朝?哪一朝?先帝暴毙、新君年幼、贵妃夺权、东宫倾轧……这些年来,多少秘密被一针一线缝进华服龙袍,又被谁亲手拆解又重绣?如今她掌绣衣御史,统辖暗卫七十二处,若连这点蛛丝马迹都不敢追查,何谈替天下绣出清明?
她轻轻合上暗格,将枯骨原样封回,唯独留下那根乌针。临走前,她在屏风底座内侧,用金线补了一针——一朵极小的海棠,花瓣五裂,蕊心藏锋。
这是她独有的标记。
明日,她将以“修缮旧物”之名,调派绣坊高手前来迁移此屏。届时,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司礼监与内务府的面,一层层拆解这幅百年绣作。她不信,这么大的破绽,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
风再起,灯影摇曳。那凤凰仿佛眨了眨眼,嘴角竟似浮现一抹冷笑。
而城外十里,沈清砚立于雪坡之上,手中握着一封刚截获的密信,眉头紧锁。信中只有一句话:“栖鸾阁屏,不可毁。否则,她会知道真相。”
他知道“她”是谁。
也知道,那个真相,一旦揭开,不只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王朝赖以维系的根基,都将如这绣屏一般,寸寸崩裂。
他抬头望向皇宫方向,低声自语:“锦年,你绣得了春风,可敢绣尽苍穹之暗?”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宫墙之上,宛如一道尚未缝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