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长安城外的棠树尚未全开,枝头却已缀满粉白花苞,仿佛积蓄了一冬的血与梦,只待东风一声令下,便倾城怒放。而城中深处,原属冷宫偏院的“棠雪坊”早已不复往昔荒芜——朱漆重刷,飞檐翻新,铜铃悬于廊下,风过时清音泠泠,如针落银盘,似有千言万语藏在每一缕颤音之中。
这里,不再是缝补旧衣、埋葬红颜的绣坊,而是帝国最隐秘的权力中枢之一:绣衣司南衙。
苏锦年立于高台之上,一袭玄底金线长袍,领口微露一道暗红绣纹——那是“同心线”的起笔,十年未竟,却已贯穿生死。她指尖轻抚腰间那柄以千年蚕丝淬火锻成的“绣刃”,刃身薄如蝉翼,收于象牙鞘中,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可断铁如泥。风吹起她的袖角,露出腕上一圈陈年烫痕——那是雪夜焚嫁衣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却成了她统御万千绣影的徽章。
三日前,皇帝亲颁诏书:“设绣衣暗卫十二营,掌监察、谍报、肃逆之权,直属凤阁,非帝旨不得调遣。”
而统领之人,唯她一人。
此刻,百余名黑衣绣卫列阵于庭,皆是从死囚、流民、江湖异士中甄选而出,经“回针十八式”洗髓易脉,以特殊药汤浸骨,使肌肤对毒物免疫,血液带香(便于追踪),更习得“无声走线步”与“指间飞针术”。他们不执刀剑,却人人能以绣花针取人性命于无形;不穿铠甲,但每件黑袍内衬皆织入金蚕丝网,可挡寻常利刃。
阿蛮从阴影中走出,肩披赤狐裘,左耳三枚银环叮当作响——那是她在北境狼 tribe 中赢得的战勋。她如今是“回针营”主将,专司反谍与刑讯。见苏锦年凝望远方,低声笑道:“姐姐还在想那夜悬崖上的雪?可别忘了,咱们现在不是逃命的人了,是布杀局的人。”
苏锦年不语,只是抬手一扬。
刹那间,数十名新晋绣卫同时展布——每人手中一方素绢,针起针落,快若惊鸿。不过半炷香工夫,一幅巨大的《长安百坊图》已然成型,街道、暗渠、密道、守卫轮值时间……尽数以彩线标记,甚至有人用血丝混入金线,绣出东宫残党潜伏之地。
这便是“血绣密报”的进阶之法:以特制药水书写情报于皮肤,再由绣女凭触感转录于布,字迹唯有在特定烛光下才显现。一旦暴露,只需一口烈酒喷洒,图文即刻化为乌有。
“沈郎昨日递来的奏折里说,西北三州粮仓账目有异,银粮出入差额达百万石。”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寂静,“我要你们在七日内,把这条‘血线’顺着绣出来——是谁动的手,用了什么人,背后有没有藩王影子。”
话音未落,一名年轻绣卫越众而出,双膝跪地:“属下愿往!只求统领赐下一缕您当年所用的红线……传说它沾过太子妃之血,辟邪破妄,能照见人心。”
众人屏息。
苏锦年沉默片刻,缓缓解开发髻,取出一根缠绕在玉簪内的细线——通体猩红,隐隐泛着幽光,仿佛活物般在她掌心微微跳动。
“这不是辟邪之物。”她淡淡道,“这是诅咒。每一个碰过它的男人,都死了。除了一个。”
她将红线轻轻放入那少年手中:“带着它去吧。若你活着回来,我就教你‘回针第十九式’——那一针,本不该存在于世间。”
风骤起,海棠纷飞,落英铺满青砖。
而在城外十里,一座废弃窑厂之下,新的绣坊正在地下悄然扩建。那里将连接通往西域的秘密地道,也将成为未来“海外分卷”的起点。墙上已刻下八个大字:一线牵山河,十指绣乾坤。
苏锦年转身步入内堂,案上摊开着一幅未完成的图样——是一幅龙腾九霄图,但龙眼空洞,唯有两处留白,似在等待某种命运的点睛。
她执针蘸墨,低语如诉:
“从前我绣的是嫁衣,为人作嫁,泪染红绸;
如今我绣的是天下,针针带血,线线封喉。
春风未至,杀机已动——
这一局,该我们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