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风已寒。
长安城外三更鼓响,一道赤色火光撕裂天幕,自东宫方向腾起,如龙吐焰,直冲云霄。浓烟滚滚,裹挟着焦木与血腥的气息,在春夜里弥漫成一片猩红雾障。百姓闭户,犬吠无声,整座帝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咽喉,陷入死寂般的战栗。
而在这场焚天大火的中心,苏锦年立于绣衣卫玄甲阵前,一袭素白绣袍未染尘灰,唯指尖银针泛着冷光,宛如月下寒梅初绽。她身后千名绣衣暗卫列阵如林,每人肩头皆绣着一朵带血海棠——那是她亲手所绘的徽记,亦是复仇之誓的图腾。
东宫之内,太子残部负隅顽抗。刀光剑影中,丝线与铁刃共舞,绣针与长枪交击。这已非寻常政变,而是一场以“绣”为兵、以“线”为网的杀局终章。回针十八式在暗处穿梭,每一针皆封穴断脉;血绣密报化作指令,在火海间飞传如蝶。锦年不动声色,只以指尖轻捻银针,每一次微动,便有一名叛党倒地抽搐,喉间浮现细若游丝的红线——那是她独创的“牵魂引”,杀人于无形,留痕于肌肤。
火势愈烈,梁柱崩塌之声如雷贯耳。忽然,一声凄厉琴音破空而出,自东宫正殿传来。那是一曲《棠殇》,原为先太子妃出嫁时所奏的喜乐,如今却被调成哀调,在烈焰中幽幽回荡,似亡魂低语,又似怨灵哭诉。
锦年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首曲子——十年前雪夜,母亲正是在这支曲中被活活烧死于嫁衣房内,尸骨无存。而今,琴音再起,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意在乱其心神,诱她入局。
但她没有退。
反而向前一步,踏过燃烧的门槛,走入那片炼狱般的殿堂。
殿中,火舌舔舐雕梁,金砖烫足难行。一名蒙面女子端坐琴前,十指翻飞,血从指尖滴落琴弦,竟将整架古琴染成朱红。她抬头,面纱半焚,露出一张与锦年七分相似的脸——竟是当年被认为早已死去的胞姐,苏挽棠!
“妹妹……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如锈铁相磨,“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
锦年握针的手微微一颤,却未言语。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雪夜,母亲因拒绣伪诏被焚于嫁衣之中,父亲被贬边关,姐妹二人被迫分离。她被人带走,沦为绣坊奴婢;而姐姐,则据传死于乱火。可原来,她一直活着,且成了太子豢养的死士,被魇术控制,沦为傀儡。
“你可知为何母亲非要毁掉那份凤袍?”挽棠冷笑,眼中泪与血交织,“因为那上面绣的不是吉纹,而是‘弑君’二字!用的是‘焦绸锁海棠’秘法,遇热则显——一旦皇帝穿上,体温催动,字迹便会从胸口蔓延至咽喉,如同被人扼颈!”
锦年心头剧震。
她终于明白,母亲并非单纯抗命,而是识破了一场惊天阴谋——有人欲借嫁衣行刺帝王,而幕后主使,正是当时的太子,今日的废帝!
“可你错了。”锦年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母亲毁衣,不是为了忠君,是为了护你我性命。若那凤袍完成,我们全家,皆成替罪之羊。”
挽棠怔住,琴音戛然而止。
就在此刻,屋顶轰然坍塌,一根燃火巨木直坠而下,眼看就要将两人同时吞噬。千钧一发之际,锦年疾步上前,手中银针连闪三十六下,以“回针织幕”之技,在空中织出一层薄如蝉翼的丝网,竟硬生生托住落木数息,趁机将姐姐扑倒在地。
火焰灼烧她的后背,绣袍焦裂,皮肉滋响。
但她仍紧紧抱住姐姐,如同幼时雪夜相依取暖。
“姐,回家吧。”她低声说,“春棠开了,娘种的那株,今年开得特别好。”
挽棠浑身颤抖,泪水终于决堤。
而殿外,沈清砚率亲卫破阵而入,见此情景,立即下令灭火救人。与此同时,阿蛮持绣刃斩断最后一道伏兵线路,宣告东宫之乱彻底平定。
黎明破晓时,大火熄灭,残垣断壁间,唯有一幅未烧尽的嫁衣残片随风飘起,上面隐约可见半朵海棠,血线勾边,栩栩如生。
锦年跪坐在废墟之中,怀抱昏迷的姐姐,背上伤痕渗血,染红了整片白衣。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轻声道:
“这一针,我不再为仇而绣。”
“只为春风能吹过这片焦土,让来年春棠,开得更盛。”
风起,灰烬飞扬,似雪非雪,落在她眉梢,宛如一场迟到了十年的雪祭。
城外号角长鸣,新帝即将登基,天下将迎来新格局。而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落幕。
血染春棠,终迎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