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雪未消。
三十万北境铁骑如黑云压城,旌旗猎猎,却不见刀光,唯有一面巨旗在寒风中翻卷——那旗面上赫然绣着两个大字:“锦年”。
不是“萧策”,不是“清君侧”,而是苏锦年的名字。一个绣娘的名字,竟成了百万雄师的信仰图腾。朝堂震怒,皇帝摔碎玉玺,龙颜含煞:“朕尚在位,谁敢信一介女子之手?”
可没人能解释,为何那旗帜一旦展开,军中老兵便泪流满面;为何夜半篝火旁,士卒们低语的不再是家乡,而是“苏娘子当年为战死兄长绣过衣冠”;更没人知道,那些丝线里藏着什么,竟能让最凶悍的边军跪地焚香,称其为“归魂引”。
五日之限,皇帝命锦年绣出“镇北诛逆”大旗,欲以她之名行杀伐之事。可锦年站在绣架前,指尖捻针,却不落线。她望着窗外飘雪,轻声道:“若这天下只知用针杀人,那我这一生,也不过是权谋的一根引线。”
沈清砚深夜潜入兵部密档,借一支狼毫笔破三重锁,在泛黄卷宗中寻得蛛丝马迹——北境藩王萧策所用旗帛,织法异于中原,丝中掺有西域失传的“金麟蛊”。此蛊遇血则醒,能幻人心神,使人见敌如亲、视友如仇。难怪他敢以三十万大军逼宫,原来早布下无形迷阵。
而锦年只一笑,取双面素缎铺于案上,执银针穿彩线,施“双面异色绣”绝技:正面绣“诛”字,墨黑如渊;反面藏“援”字,赤红似焰。一针一线,皆按北斗七星方位布局,暗合天罡归元之数。
阿蛮悄然北上,穿越风雪七昼夜,以绣衣御史腰牌换得萧策一缕断发——那是他在幼年被父王鞭笞时割下的怨念之发。锦年将发丝捻入旗芯中央,结成“魂引结”,此结不显于表,却能在蛊术发动之际,反向牵引其心魔,令其自照过往罪愆。
第五日黄昏,大旗升起于皇城南门。
萧策立于马上,遥望长安,挥手滴血于旗面。
刹那间,天地寂静。
血渗入丝线,金麟蛊骤然激活,可预想中的幻境并未出现。相反,他眼前浮现出童年那一幕:冰冷的地窖,父亲的皮鞭,母亲的哭喊,以及他自己蜷缩在角落,手中紧握的,是一件未完成的苏绣小袄——那是他姐姐临死前,为他赶制的最后一物。
“……是你。”他喃喃,“你记得我姐姐的名字。”
风起,火动。
锦年点燃藏于旗杆底端的引线,火沿金丝疾走,瞬间触发反面暗纹。“诛”字崩解,化作流光,“援”字腾空而起,整面旗帜如蝶蜕壳,翻转为“勤王”二字,金光耀目,直映苍穹。
沈清砚立于城楼,弓开如满月,射出一支无锋之箭——箭杆中空,内藏皇帝亲笔诏书:“降者免死,倒旗封侯。”
三十万大军哗然。
有人率先跪下,接着是千人、万人、三十万人,齐刷刷伏地,高呼万岁。不是呼皇帝,而是呼那个站在城头、披着素白绣袍的女子:“苏娘子!归魂有路,吾辈愿还!”
萧策单骑冲至城门前,甲胄染霜,眼中含泪。锦年缓步而出,手中捧旗,轻轻一展,将他连人带马裹入其中。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入骨:
“我替你绣的从来不是反旗,是归路。”
他伏在马背上痛哭失声。那一针一线,缝的是故土,是亲情,是所有被战火撕碎却仍存于心底的柔软。
长安解围,藩王缴械。
可当夜,紫宸殿内烛火摇曳,皇帝独坐龙椅,凝视铜镜中的自己,忽然冷笑:“绣旗可退敌,亦可覆国。今日她能让三十万军跪下,明日就能让整个天下易主。”
他低声对身旁太监道:“记下来,苏锦年,已成‘天命’。”
殿外,春意初萌。
沈清砚牵着锦年的手走过御沟桥,海棠花瓣随风落入水中,如血漂染。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红线,问:“你会怕我吗?”
他摇头,将一封信笺递给她——是萧策亲笔所书,只有一句:“愿天下再无战旗,唯有春风。”
她笑了,笑得像十年前那个雪夜,第一次拿起针时的模样。
“我不再绣嫁衣了。”她说,“从今往后,我只绣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