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悬于天牢之上,铁栏森然,映出斑驳血影。绣衣诏狱深处,寒气蚀骨,唯有墙角一盏残灯摇曳,照亮了杜嬷嬷满头白发与满脸血痕。她跪在石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铁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口中喃喃:“锦年……你来了?”
门外脚步轻缓,锦年一身素衣,未戴枷锁,却比囚徒更显憔悴。她是奉旨探视,亦是赴一场生死之约。狱卒退下,铁门轻合,隔绝了外界耳目。她走近,目光落在杜嬷嬷额上那道尚未凝固的伤口——那是撞栏所致,皮开肉绽,血迹蜿蜒如蛛网。
“你何苦如此?”锦年低声问。
杜嬷嬷抬头,眼中竟无痛楚,只有决绝:“我没死……被藩王余党藏了三年。他们献我入京,只为指你‘绣蛊’乱政。可我不认!我宁撞死于此,也不做那等事!”
她说罢,又欲以头再撞,锦年急忙伸手阻拦,却被她狠狠推开。
“别拦我!”杜嬷嬷嘶声,“我若不死,便只能活成他们的刀!可我还有孙女……她在城南慈织坊,叫阿枝。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把‘回针杀’的口诀带出去,传给她!那是我们杜家七代守的秘技,不可断在我手!”
锦年怔住。“回针杀”三字如雷贯耳。此非寻常刺绣技法,而是绣衣卫失传已久的暗杀心法——以细线为刃,借回针之力穿筋透骨,无声无息取人性命。传说中,唯有心志极坚、指力极准者方可习得,且一生只能用三次,否则反噬自身。
“你要我传这杀技?”锦年声音微颤。
“不是杀技,是护命之法!”杜嬷嬷咬牙,“如今朝廷视绣者为蛊,视技为祸。阿枝若不学会自保,早晚被人灭口!你若不肯,我即刻撞死在此,血溅你面,看你如何心安!”
话音未落,她猛然前冲,头颅重重磕在铁栏上,鲜血喷涌,顺着锈迹斑斑的栏杆缓缓流下,在地面积成一片暗红。
锦年终于动容。她撕下裙角,为杜嬷嬷包扎,指尖颤抖却不曾退缩。“我答应你。”她低声道,“但你要换我一个答案——我师父,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空气骤然凝滞。
杜嬷嬷止住挣扎,抬眼望她,眼中泪光与血光交织。“你师父……没病死。”她一字一顿,“他是被‘绣魂引’毒死的。那香,是你送他的生日绣帕里藏着的。”
锦年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不可能!那帕子我亲手绣,亲眼看人送去!”
“你以为送帕的是谁?”杜嬷嬷冷笑,“是沈清砚身边的掌印太监。他早被收买。你师父识破了先帝遗诏的秘密,才遭灭口。而你……从踏入绣衣司第一天起,就有人等着你重蹈覆辙。”
真相如针,一针针刺入心脏。锦年双膝发软,靠墙而立,脑海中闪过师父临终前紧握她手的画面,那句未能说完的“莫信……龙纹……”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所以,你也知道遗诏?”她问。
杜嬷嬷点头:“我知道的不多,但足够让你活下来。回针杀口诀,我已默写在血中——你看这地上的痕迹,每一滴都是字。”
锦年俯身细看,果然见血渍排列成行,隐含韵律,竟是以《女红赋》为引的密文。她强忍悲恸,将口诀默记于心。
“我替你传给阿枝。”她说,“但从此之后,我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绣女。我要让这双手,绣出真正的公道。”
杜嬷嬷望着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孩子……你终于像你师父了。”
夜风穿狱,吹熄残灯。黑暗中,唯有血书未干,如蝶翼初展,悄然酝酿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