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铁锁链轻响于幽廊尽头。绣衣大狱深处,烛火如豆,在石墙上投下摇曳的影,仿佛无数挣扎的灵魂在低语。锦年盘膝坐于墙前,指尖凝血,发簪已断,唯余一截残骨般的尖刺握在掌心。她不再用线,不再用布,而是以身为梭,以血为丝,以指作针,将毕生所学、所有悲愤与执念,尽数绣入那面斑驳囚墙。
三日前,皇帝亲临狱中,怒极反笑,立下生死诏令:“三日之内,若你能于狱壁绣出一幅‘天下太平’,针脚无错、纹样无瑕,朕便赦你等死罪;若有丝毫错乱,满狱绣者,皆腰斩示众。”话音落时,火把映照着他冷峻面容,也照亮了锦年眼中那一簇不灭的焰。
她没有求饶,没有辩解,只轻轻一笑:“陛下要的不是太平,是臣服。可绣者之手,宁断不曲。”
于是,这场以命为线的刺绣开始了。
第一日,她以指甲剥开指尖皮肤,蘸血勾勒轮廓。蝶影初现,千只血蝶自墙角飞升,翅翼翻动,皆由细密回针织就——那是杜嬷嬷用头颅撞栏留下的“回针杀”口诀,每一针都暗藏密语,每一线皆通先帝遗命。蝶群环绕成阵,似祭魂之舞,又似控诉之书。狱卒不敢近,连巡夜的脚步都在门外止住。有人说,夜里听见墙内有丝竹声,细听却又归于死寂。
第二日,血尽则割腕。沈清砚被贬为笔隶,青衣墨枷,每日须抄写律令百卷。他知锦年在狱中苦绣,却不得相见。直至深夜,他借誊录之名潜入狱道,隔着铁栏望见墙上巨幅蝶阵,震惊失语。只见锦年双目赤红,十指溃烂,血顺臂而下,滴落在墙,竟自动延展成纹。她口中喃喃:“万蝶归心,终将化龙……师父,徒儿替您完成最后一幅‘监国图’。”
那一夜,风起云涌。天象异变,北斗倒悬,狱顶瓦片簌簌作响,似有神明俯视人间。锦年以肘撑地,用断簪划破小臂,引血为引,将蝶阵中心缓缓牵引聚合。千蝶盘旋,羽翼交叠,脊骨成形,鳞甲渐生——一条巨龙正在血色中孕育而出。
然而,龙虽成形,双目却空。
这是整幅壁绣唯一的“缺笔”。
按古制,画龙点睛,一点即活,腾空而去。可这龙不同——它是用冤魂之血、忠烈之志、百年血脉所铸的“监国之灵”。若无人敢点睛,则永困于墙;若有人点睛,必承其重,受其反噬。
第三日凌晨,皇帝亲至。
火炬高举,映照满壁猩红。万蝶化龙之图赫然呈现:龙身蜿蜒九曲,爪撕乌云,尾扫阴霾,鳞片皆由细密绣纹构成,远看是太平盛世图景,近观却是无数冤魂姓名隐于其间。唯有双目,黑洞如渊,静待点破。
“为何不点睛?”皇帝声音微颤。
锦年倚墙而坐,气息微弱:“此龙非饰物,乃天命之判。点睛者,须以心血相祭,且从此不得违逆绣衣之义。陛下敢吗?”
殿前寂静,唯有火苗噼啪作响。
皇帝伸出手,朱笔将落,忽觉指尖冰凉,心头剧震,竟生生收回。他退后半步,冷声道:“朕不信鬼神,岂会被一幅壁画所慑?”
可终究,笔未落。
就在此刻,一声铁裂之音骤起!
沈清砚猛然撞开守卫,墨枷碎裂,手中拾起一片锋利断铁,毫不犹豫划开自己左手手腕。鲜血喷涌而出,他踉跄上前,在众人惊呼中,以指代笔,蘸血凌空一点——
“我来点睛!”
血珠飞溅,正中龙目。
刹那间,天地失声。
壁画之上,龙瞳骤然睁开,赤光如炬,直射穹顶。整座大狱剧烈震动,尘土飞扬,火把尽数熄灭,唯余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燃烧。一股红雾自墙面蒸腾而起,凝聚成龙息之形,盘旋一周,直扑皇帝面门!
“啊——!”皇帝惨叫一声,连退三步,跪倒在地,口吐鲜血,面色惨白如纸。
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那一刻,仿佛先帝之魂亲临,监察君国。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