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染,寒风穿廊。绣衣大狱深处,铁锁低鸣,烛火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仿佛群蝶欲飞未飞。三日之限将尽,皇帝所命的“天下太平”尚未点睛,万蝶化龙之图已成形于斑驳狱墙之上——蝶翼翻飞,层层叠叠,由锦年以指为针、以血为线,一针一刺,绣入骨髓。那龙身蜿蜒盘踞,鳞片由千针密绣勾连而成,气势磅礴,却独缺双目。无睛之龙,沉眠于血色纹路之中,似在等待一个唤醒它的魂。
皇帝立于廊下,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那幅惊世壁绣。他手中握着金笔,笔尖蘸的是朱砂,却迟迟不敢落下。他怕。怕这一笔点下,龙目睁开,天地变色;更怕这龙不是太平之兆,而是反噬之始。他曾以为,只需一道诏令、一座牢狱,便可镇压所有以谋乱政之人。可如今,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女子,而是一股绵延百年的绣衣之力——它不执刀枪,却能穿心破骨;它不言朝纲,却可监君正国。
“为何不点?”锦年坐在囚栏内,发丝散乱,指尖溃烂,声音却清冷如泉,“陛下既赐贤期,何惧点睛一笔?”
皇帝冷笑:“你绣的是龙,还是祸?”
“我绣的是命。”她抬眼,眸光如刃,“先帝遗命藏于蝶纹,‘绣衣御史可监国君,先斩后奏’——此非叛逆,乃制衡之道。陛下若心无私欲,何惧龙睁目?”
皇帝怒极,手中金笔几乎折断。他转身欲走,忽闻铁链崩裂之声——沈清砚自外走入,青衣褴褛,墨枷残破,手腕处鲜血淋漓。他曾是绣衣御史,今为笔隶贱役,却仍踏血而来。他不跪,不拜,只直视皇帝,一字一句道:“臣,来点睛。”
“你敢!”皇帝厉喝。
“臣不敢不为。”沈清砚拾起地上碎墨枷之刃,划开左手腕,鲜血喷涌。他蘸血为墨,步履沉重地走向壁前。每一步,都在石地上留下血印;每一息,都似在燃烧残生。
锦年望着他背影,眼中第一次泛起波澜。她知道,这一笔,不是点龙,而是点魂——点的是绣衣百年忠烈之魂,点的是师父临终未竟之志,点的是他们这一生以绣为命、以命护道的信念。
沈清砚举手,血指悬于龙首之前。
“陛下。”他低声道,“此龙若醒,非为乱天下,实为正天下。若惧其威,不如惧己心。”
话音落,血指点下。
刹那间,天地似静。龙目缓缓睁开——左目如日,右目如月,双瞳中似有万千绣线流转,映出历代绣衣御史的身影:有持针立殿者,有伏尸诏狱者,有焚稿护典者……壁上红雾腾起,如血蝶纷飞,缭绕整座大狱。火焰在火把中骤然暴涨,映得龙身游动,仿佛即将破壁而出。
皇帝踉跄后退三步,面色惨白,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鲜血。他瞪大双眼,似见鬼神——那龙目所视,并非他人,正是他自己。他看见自己篡改遗诏、构陷忠良、设狱禁绣……一切隐秘,皆被照彻无遗。
“天诛……”他喃喃,“这是天诛之相……”
沈清砚倒地,失血过多,气息微弱,却唇角含笑:“臣……终于……守住了绣衣的规矩。”
锦年冲出囚栏——原来那夜她并未逃,只为等这一刻。阿蛮送来的空心棉线早已绣入蝶腹,钥匙在手,锁已开。她扑至沈清砚身边,撕下衣襟为其裹上,声音颤抖:“你何必……”
“因为……你是绣衣最后的火种。”他喘息着,“而我,只是……护火的人。”
红雾渐散,龙目依旧睁开,冷冷俯视人间。那一夜,无人再言杀戮。狱卒跪地叩首,禁军收刃退后,连皇帝也久久伫立,不敢再语。
三日后,诏书颁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