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的夜雾尚未散尽,江面浮着一层灰白水汽,仿佛天地间被蒙上了一层薄纱。红帆返京的消息早已传入宫中,本应是凯旋之喜,却在这一刻化作一场无声的伏杀。当绣衣御史的赤旗刚抵岸头,黑暗中骤然腾起数十道黑影——她们身披鸦羽斗篷,面覆玄铁面具,手持黑火弩,箭矢未发,已带焦灼之气。
“夜鸦”来了。
刹那间,火箭如雨,尽数射向那面象征绣衣威仪的赤色大旗。锦年立于船首,手中银针微颤,欲以血线牵引旗角避箭,可对方早有准备,一支特制破罡弩直穿中枢,将她以心头血炼就的“命络丝”生生斩断!那一瞬,天地似静,血线崩裂之声清脆入耳,如同玉碎。围观百姓哗然——“绣衣破印”,此乃大凶之兆,预示执掌监察者将失天命、遭反噬。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这些女杀手行动之间毫无杂音,进退如一,每一支弩箭都精准封死退路,俨然受过极严苛的训练。沈清砚眸光冷峻,袖中寒刃出鞘,在火光映照下掠入敌阵。他身法如墨龙游走,三招之内擒下一员落单杀手,将其按倒在湿滑石阶之上,撕下面罩时,却见其面容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竟似早已服毒自尽。
但沈清砚并未罢手。他指尖轻拨其耳垂后侧,一抹幽青赫然浮现——那是一枚细若蚊足的刺青,形为“宫”字,笔画扭曲如蛛网,隐含禁术符意。他瞳孔骤缩:“朕仪卫……竟是后宫的人。”
针仪卫,非正式编制,不列名册,只存于内廷秘档之中。据传为先帝所设,专训宫婢习刺绣、毒理、暗器与心计,名为“女红教习”,实则为帝王控驭六宫之暗刃。如今虽名义上裁撤,却如根须深埋地底,悄然重生。而这“夜鸦”组织,分明便是针仪卫残脉所化,借“春闺台”之名,养刺客于废苑,伺机搅乱朝纲。
沈清砚连夜将尸身藏入锦盒,送往城西一处隐秘药庐。他请来一位老仵作,曾为太医院供奉,通晓宫中秘纹。老人燃起一盏青铜灯,以特制药水涂抹耳后肌肤,那“宫”字竟缓缓泛出紫光,且随呼吸微微起伏,似活物一般。
“这是‘胎记烙’。”老人声音沙哑,“只有自幼入宫、经‘洗骨礼’者才有此印。她们不是普通宫人,而是从七岁起就被选入‘绣狱’培养的死士。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杀人的节奏。”
沈清砚凝视着那跳动的紫痕,心中翻涌不止。是谁在后宫深处重启针仪卫?又是谁忌惮绣衣御史查案深入,竟不惜动用这等禁忌之力截杀归舟?
答案呼之欲出——那位表面温婉、常年居于长乐宫的淑妃娘娘。她出身江南绣户,曾是当年杜氏绣坊门下弟子,与锦年的师姐杜无盐同出一脉。而今,她深居后宫,掌管六宫女红事务,正是重启“针仪卫”的最佳人选。
更深露重,沈清砚提笔疾书,将证据封入蜡丸,命亲信送往锦年手中。他在信末写道:“彼以绣为刃,你当以真言为线,穿破层层锦绣谎言。此局不在江湖,而在椒房。”
与此同时,京城西北角的废苑深处,一座荒芜高台静卧月下。春闺台,原为先帝冷妃幽居之所,如今杂草丛生,唯有一座孤殿尚存,窗棂雕花皆为倒刺状鸢尾,宛如泣血之眼。殿内烛火摇曳,百名黑衣女子跪伏于地,中央端坐一人,白衣胜雪,左脸覆着半枚银蝶面具,右脸却布满蜈蚣般疤痕。
她轻轻抚过膝上未完成的血绣图,低语如风:“绣衣回来了……那就让她,也尝尝针尖上的滋味。”
她是杜无盐,失踪十年,世人皆以为她葬身火海。可如今,她不仅活着,还成了“夜鸦”之主,更是这场棋局真正的执针人。
宫砂已燃,针下藏杀。一场以绣为战、以血为墨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