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的火光尚未散去,京城上空却已弥漫起一股阴沉的雾气。残帆断旗在风中飘零,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局。而此刻,在城西荒芜多年的废苑深处,“春闺台”三字斑驳的匾额下,一场以命为线、以血为墨的博弈正悄然拉开帷幕。
第一日晨光初透,百名黑衣女子列阵于破败殿前,她们面容冷峻,掌心横刃,刀锋划过皮肉之声如秋叶坠地,无声却惊心。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白的素缎上绽开一朵朵暗红之花——那是“百人血绣图”的开端,也是杜无盐设下的生死赌约之始。
然而,谁也没想到,苏锦年竟不绣一人。
她立于绣架之前,身披玄色绣袍,袖口银丝缠绕,宛如星河流转。手中银针轻挑,却不入人物轮廓,反将视线投向那些杀器本身——那焚舟的黑火弩、那蒙面巾上的鸦羽纹、那耳后隐秘的“宫”字烙印……一针一线,皆非描摹形貌,而是解构身份。
“你们以为我要绣的是人?”她低声一笑,针尖微颤,一道赤线斜穿绣面,“我绣的,是你们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那一瞬,整幅绣布开始呈现出诡异的秩序:黑羽排列成阵,象征夜鸦编织;火弩机关被拆解还原,每一根簧片都依古制复现;而中央一枚小小的铜印,赫然是宫中失传已久的“针仪令”图样。这不是一幅献祭之作,而是一份刺向权力暗角的供状。
更令人震惊的是,每当一名女杀手滴血入绣,锦年便以其血为引,用独创的“逆络针法”将其气息与绣线相连。百人之血,非但未乱其势,反而成了她窥探内心的媒介。她在绣中织入记忆碎片——某个女子曾在冷宫抱婴哭夜,某人曾因拒杀无辜而遭鞭刑十记……这些细节,原该深埋于心,如今却被一针挑出,浮现在众人眼前。
有杀手猛然抬头,眼中惊怒交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流的不是血,是冤。”锦年抬眸,目光如刃,“你们是刺客,也是弃子。有人教你们杀人,却从不告诉你们为何而杀。”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那幅渐成的“夜鸦图”。它不再是一幅简单的图案,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群女子被操控的一生。她们本是宫中孤女、罪臣之女、战俘遗孤,被秘密收养,训练成影中的利刃。她们的名字早已抹去,只余编号与任务。可今日,她们的身份,正在这幅血绣中缓缓复活。
而这一切,皆在锦年的算计之中。
她早已料到杜无盐不会坐视此局。若任由这幅图完成,夜鸦的存在根基便会崩塌——因为它不再是神秘的杀手组织,而成了可追可查的政治产物。一旦公之于众,皇帝岂能容忍后宫私养死士?
因此,第二日必将生变。
果然,当半幅血绣即将收尾之际,杜无盐站在高台之上,脸色铁青。她看着那枚清晰无比的“宫”字印记,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失败,这是诛心。
“点火!”她厉声下令,手中火折猛然擦亮。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屋顶骤然传来一阵细密的“噼啪”声——那是桐油浸透的丝线遇热燃烧的征兆。紧接着,三十二道火蛇自屋脊蜿蜒而下,交织成网,瞬间封死了所有门窗与逃生通道。
阿蛮伏于檐角,冷笑一声:“小姐说,你们擅长飞檐走壁,那就让你们尝尝‘回针火网’的滋味——进得来,出不去。”
春闺台,就此沦为一座烈焰牢笼。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京城的夜空。而在那炽热的核心,苏锦年执针而立,衣袂翻飞,宛如涅盘之凰。她望着杜无盐惊怒的脸,轻轻道:
“你让我绣一幅杀人的图,我偏绣一幅葬送阴谋的衣。”
这一日,血未干,火未熄,真相却已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