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上林苑深处忽起赤光,如血月坠地,将整座绣阁染成一片猩红。风助火势,烈焰自东厢翻腾而起,顷刻间吞噬了雕花窗棂与锦绣帷帐。丝线在高温中蜷缩焦裂,绣谱残页如黑蝶纷飞,飘入寒夜。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水井突干,守卫换防,连巡夜的宫婢也莫名失踪。明眼人皆知,此非天灾,乃人为之劫。
贵妃遣心腹内侍纵火,意在焚尽绣阁中一切牵连绣衣馆的证据。那些藏于绣样夹层的密信、暗记方位的针法图谱、乃至沈清砚以墨笔改写的兵机绣谱,皆是她寝食难安的隐患。她深知,锦年虽为女红教习,实则执掌绣衣馆暗线,借“学绣”之名,行监察后宫之实。若任其坐大,终将危及储位布局。于是,一炬烈火,欲断千丝万缕。
然锦年早有防备。
她在绣阁檐下布下“水绣帘”——一种以鲛绡混织冰蚕丝的奇物,平日看似轻纱薄幕,遇热则激发内置寒泉机关,瞬间凝雾成雨。当火焰攀上主殿梁柱之际,锦年亲自登楼,以金针刺破帘角七处隐穴。刹那间,雾气奔涌,水珠如珠帘垂落,竟在空中织出一道流动的屏障。火舌被生生逼退,焦木噼啪作响,而那水帘之上,水汽氤氲,竟浮现出一幅奇异图案:两朵莲花自同一根茎拔出,花瓣交叠,蕊心相连,却共生于白骨堆砌的底座之上,题曰:“莲开并骨”。
此象一现,满园惊愕。
太医令当场跪倒,言此乃“阴阳逆冲,亲伦将崩”之兆;钦天监急奏,称天象失警,紫微偏移,恐有后庭干政之祸。更有老宫人低语,说这“并蒂莲”本是前朝废后临刑前所绣,象征夫妻同命、恩怨同葬,如今再现,莫非帝后离心已成定局?
皇帝闻讯疾驰而来,立于灰烬前凝视水帘良久,面色沉如寒潭。他未责贵妃,亦未褒锦年,只冷冷道:“火可焚物,难灭人心。自今日起,绣阁重建,由尚功局全权督办。”言罢拂袖而去,唯余一地焦土与未熄余烬。
然众人皆知,这一场火,烧出了深宫最不堪的裂痕。帝宠渐衰,后权欲张,贵妃为保太子正统,不惜铤而走险;而锦年以柔克刚,借一方水帘,将后宫权斗赤裸展露于天子眼前。更令人胆寒的是,那“莲开并骨”四字,分明是对贵妃与皇后之争的精准预言——你们争的不是宠,不是位,而是以骨为壤,以血为肥,共育一朵注定凋零的并蒂之花。
数日后,司礼监查出纵火内侍供出贵妃贴身女官,然证据链断裂,最终仅以“失职”论处。贵妃闭门谢罪,却在佛堂焚香三日,亲手绣了一幅《观音渡厄图》,针脚缜密,慈悲含怒。而锦年则在重建的绣阁中立下一碑,上书:“丝不惧火,针自有魂。”
自此,帝后嫌隙公开,六宫噤声。而绣衣馆借势崛起,其影悄然渗入掖庭各司。一场以绣为刃、以线为网的权力博弈,已然进入新的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