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丝,缠绵于上林苑的飞檐翘角之间。重建后的绣阁静立湖心,四面环水,宛如孤岛。廊下灯笼微明,映着尚未干透的“莲开并骨”图纹——那日火中显形的异象仍悬于众人头顶,成为帝后裂痕无法弥合的烙印。
而今,阁内烛火通明,锦年独坐绣架前,指尖捻着一缕金光流转的丝线。那是皇帝亲赐的“金麟线”,取东海鲛人泪凝珠为芯,裹以真金拉丝,三寸一线,千金难求。此线本应只用于皇室祭服,如今却落于一名女官之手,足见圣眷之隆。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这荣光背后,正悄然织入一场无声的诅咒。
三日前,贵妃早产,诞下一子。婴孩面色青白,啼声微弱,太医束手, лnшь说“胎中受惊,元神不固”。宫中流言四起,皆道是绣阁火灾冲撞了龙胎,更有甚者,暗指锦年以绣术魇镇,报复贵妃纵火之仇。
锦年听闻,只轻笑一声:“我绣的是命,不是劫。”
她亲自请缨,为皇子绣制长命“福寿锁”。此锁以赤红软缎为底,缀金铃银穗,中央绣五蝠捧寿,寓意吉祥。然其精妙处,不在表面锦绣,而在内里机关。她将金麟线拆解成极细毫丝,以独创的“隐针法”在锁背绣出一幅微型《幽冥引路图》——九幽之下,孤魂循灯而行,中心一点,正是“弱魂引”三字,以血蚕丝混金线织就,遇体温则微微发烫,如阴火潜燃。
每夜子时,婴儿便突然惊醒,嚎哭不止,双目圆睁却无焦点,仿佛见鬼。乳母吓得跪地磕头,贵妃几近崩溃,召来道士作法驱邪,佛僧诵经超度,甚至私请西域巫女跳傩舞祭骨瓶。可无论符水还是铃咒,皆无效验。唯有当福寿锁被取下片刻,婴孩才渐渐安睡。
“必是妖物附锁!”贵妃终于怒极,命内侍彻查此锁来历。然而锦年早有准备,当众以沸水煮锁、雷击木焚线,金麟线非但不损,反而在火光中浮现龙鳞纹,似有神护。钦天监监正颤声道:“此线承天恩,岂容亵渎?恐动杀劫。”贵妃只得作罢,心中却如刀绞。
更深露重,锦年立于湖畔梅林,沈清砚悄然而来,手中握着一页泛黄古卷——《南楚蛊典·婴魄篇》。
“你用的是‘牵魂引’变式,”他声音低沉,“虽未真正夺魄,但以金线扰其三魂七魄,等同慢性噬心。若持续百日,此子纵活,也将痴呆一生。”
锦年望着水中倒影,月光碎在她眼中,冷如寒潭。“我知道。可贵妃焚阁之时,可曾想过那些无辜绣娘葬身火海?她欲毁‘回针杀’秘谱,烧的不只是布帛,是数十条性命的证词。”
“可孩子无罪。”沈清砚紧握书卷。
“我何尝不知?”她转身,眸光如针,“但我们不动手,敌人便会更狠。这一锁,不是杀,是警。让她夜夜听儿哭,日日疑鬼神,方知害人终害己。”
风过林梢,梅花簌簌而落,如雪覆肩。
数日后,皇帝亲临探视幼子,见其瘦弱不堪,心疼不已。问及缘由,左右支吾。唯老太医战栗奏曰:“或因宫中怨气未散,婴魂易惊……宜大赦天下,以安幽冥。”
帝默然良久,终颔首。
一道诏书颁行九州:天下死囚减等,流徙以下尽释,百姓欢呼于道。而与此同时,绣衣馆密令下达——“春鸦卫”扩编千人,专录江湖奇女子、孤勇流民、刑余之徒,授黑鸦绣袍,习夜行刺绣、密语传书、火绒绘图之技。她们不入六局,不受内廷节制,只听锦年调遣。
那一夜,百名新卫列阵上林苑外,黑衣如鸦,静默无言。锦年立于高台,手中高举那把曾救下绣阁的“水绣帘”——如今帘上“莲开并骨”已化作“鸦集同枝”,象征新生之军。
“从今日起,我们不再只是绣娘。”她的声音穿透夜雾,“我们是针,是线,是藏在锦绣下的刀锋。谁若妄动宫闱安宁,便叫他——魂断金线之间。”
风起,鸦鸣划破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