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帝都如沸。千灯万盏自皇城南门起,沿朱雀大街铺展至玄武阙,绵延十里,光耀如昼。天街两侧,百姓扶老携幼,仰首而望——那高悬于宫墙之上的“万灯绣幕”,并非寻常花鸟祥瑞,而是由绣衣馆女官锦年亲率七十二绣娘,以金丝银线、冰蚕素绡织就的巨幅灯屏。每一盏灯笼皆为一方绣面,其上纹样繁复,乍看是龙凤呈祥、海晏河清,可当烛火从内点燃,光影流转间,字迹竟如血渗绢帛,赫然浮现:户部侍郎周允通私吞军饷三十七万两;工部尚书沈崇礼勾结匠作虚报堤防工程;礼部右侍郎李维安受贿鬻爵二十三人……名单如刀,刻入灯火,照彻长夜。
那一刻,整座帝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人群先是死寂,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哗。有人跪地痛哭,那是家中儿郎因军粮霉变战死边关的遗属;有老农颤抖着指向灯幕,嘶声喊出:“就是他!去年强征我田的便是此人!”更有市井泼皮振臂高呼:“走!去他府上讨个公道!”一时间,民潮如怒江决堤,涌向名单所列诸官宅邸。
那些平日里冠冕堂皇、出入仪仗的贪官们,此刻仓皇失措。有的翻墙逃窜却被百姓认出,拖回街头殴打;有的闭门不出,却被愤怒的民众以柴草堆门纵火。禁军奉命弹压,可当他们列阵街头,面对的是数万手持火把、眼含泪光的黎民,统帅竟不敢下令。一名小校低声对副将道:“这些人……烧的是灯,点的是心。”最终,铁甲森然的禁军在人群中缓缓后撤,任由民意如野火燎原。
这场由一盏灯点燃的风暴,史称“民照官”——百姓以目光审判官员,天理借灯火昭彰。这是大胤开国百年来从未有之奇景,更是皇权与民心之间一次微妙的角力。皇帝立于宣政殿最高处,望着城中星火奔流、人声鼎沸,手中茶盏微微发颤。身旁太监低语:“娘娘说,这火……烧得太亮了。”
三日后,礼部尚书赵元衡坠马身亡,尸体送回时双手紧握,掰开才发现掌中攥着半幅残破绣片——正是“万灯绣幕”一角,上面“赵氏贪墨四十万”数字尚存。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有人密奏皇帝,称此乃锦年借绣行刺,以邪术咒杀大臣。帝震怒,召锦年入宫,冷声道:“卿才情无双,然擅动天威,恐招祸乱。朕赐你三日,若不能自证清白,便以‘巫蛊谋逆’论处。”
满朝文武屏息以待,皆以为绣衣女官将就此陨落。然第三日清晨,锦年步入太极殿,身后八名绣娘抬着一架三丈高的绣架,其上绷着一幅未完成的巨绣——名为《照妖镜》。她当众取冰丝为引,以特制焰针穿梭于经纬之间,再以炭火轻烘。刹那间,镜心浮现一枚暗印:正是赵元衡私藏的“青梧山房”钤记,此印从未现于官方文书,唯有其与藩王余孽往来密信中方可见。更令人骇然的是,绣线还显现出一笔隐账:赵氏曾收受北境叛军黄金五百斤,用于资助兵变。
“若是我能凭空造印,又岂会用他自家私章?”锦年立于绣前,声如寒泉,“此镜不照容颜,只映本心。尚书大人若无亏欠,何至于见火即焚?”
满殿寂静。皇帝凝视那枚在火光中愈发清晰的私印良久,终叹一声:“罢了。天理昭昭,非人力所能掩。”
此事之后,锦年之名震动朝野。而她不知的是,那一夜,沈清砚已潜入尚书房密阁,在尘封十年的旧档中发现蛛丝马迹:当年主持“万灯绣幕”设计的,竟是一名早已“病逝”的前绣衣郎——实为藩王旧部所化,意图借锦年之手掀起朝乱,离间君臣。一场更大的阴谋,正藏于灯火背后,悄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