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暴毙于归府途中,马惊人坠,头颅撞上青石阶沿,血染官袍。消息传入宫中时,正值夜漏三更,风雪扑窗。皇帝正在批阅春闱名录,闻讯掷笔而起,龙颜震怒:“堂堂一品大员,竟死得如此蹊跷!”随即命禁军封锁现场,查验尸身,却见尚书右手紧攥不放,掰开指缝,赫然是一块焦边残布——半幅“灯绣”。
那布片上的纹样尚未烧尽,依稀可辨是万灯绣幕的一角,而其上所绣之名,正是尚书本名“李崇俨”三字。更令人悚然的是,名字边缘竟以极细金线勾出一只闭目的“照妖眼”,仿佛早已预示其终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朝野哗然。百姓私语纷纷:“莫非真是春灯显灵?贪官自焚于天理之前?”更有好事者绘成《灯魂图》,描绘李崇俨在火光中跪地叩首,锦年立于云端执针如剑,冷目俯视。此图一夜之间贴遍坊市,连宫墙根下也有孩童哼唱:“春灯照,妖自烧,绣衣娘,针如刀。”
皇帝虽信天道昭彰,却难掩心中疑虑。他召来司天监,令其推演天象,所得卦象竟是“女谒乱政,丝线为兵”。再查当日值守绣衣馆的记录,唯有锦年一人通宵未眠,亲执银针绣至五更。且她所用丝线,乃是以西域进贡的“赤焰蚕丝”混织冰蚕丝而成,遇火则燃而不毁布,堪称鬼斧神工。
“若非她早知李崇俨有罪,怎敢将此人之名绣于灯面?若非她暗中施术,怎能使名单独燃?”皇帝沉吟良久,终下密旨:赐锦年三日期限,若不能自证清白,便以“妖言惑众、谋害大臣”论处,斩首午门。
诏书下达之日,绣衣馆外重兵把守,宛如囚笼。群臣侧目,无人敢近。唯沈清砚悄然潜入尚书房,在尘封十年的旧档中翻出一份密报——原来李崇俨曾私通南疆藩王余孽,收受黄金三千两,助其藏匿“烛龙司”残部。而那份账册的落款印章,竟与锦年手中另一块未焚尽的灯绣残片完全吻合。
然而真相未明之前,锦年已决意直面风暴。她在皇城正殿前设绣台一座,当着文武百官、御史台使与万千百姓之面,取出一方素绢,启匣取针,宣布:“三日之期,我将以绣证天心。”
第一日,她以玄墨为底,绣出一面古镜轮廓,镜缘镌刻《山海经》所载“照妖”二字,笔势苍劲如雷劈山岳。
第二日,她在镜心织入冰丝经纬,细若游雾,肉眼难辨。旁人不解其意,只道虚张声势。
第三日黎明,她命人取火盆置于台前,亲手将镜面迎火一烤——刹那间,冰丝遇热显形,镜中赫然浮现出一枚朱红官印:正是李崇俨私刻的“南疆巡察使”伪印!
全场寂然。连皇帝也起身离座,亲自验印,确认无疑。原来,锦年早在数月前便从边关密谍处获得此印拓本,一直隐忍未发。此次借灯会之机,将证据层层嵌入绣艺之中,既避人口实,又令天理自现。
“臣非杀人者,”锦年跪地陈词,声如寒泉击玉,“臣只是让真相,自己走出黑暗。”
皇帝默然良久,终叹道:“卿之心智,胜过千军万马。朕错疑忠良,实乃愧对天地。”遂当场焚毁问罪诏书,并欲加封她为“绣卿大夫”,掌内廷机要。
锦年却婉拒不受。她转身取出皇帝昨日赐下的“丹书铁券”,当众以七彩丝线将其绣成一只翩跹纸鸢,尾缀银铃,迎风放飞于太和殿前。风筝高翔云际,铃音清越,似在宣告:她无需免死之书,因她所行之路,本就无退可退。
自此,民间传言愈盛。有人说她通晓巫蛊,能以针引魂;也有人说她是天上织女星转世,专为涤荡人间污浊而来。而真正改变帝都命运的,是那一场由童谣开启的变革——
锦年于皇城东隅筑起“照妖台”,高三丈九尺,台身全由百姓投递的冤状残页裱糊而成,风吹即响,如诉如泣。她立誓:凡民有冤,投明于台,三日内必以昭显其真相。或绣贪吏受贿之影,或现恶霸夺产之图,甚至能还原死者临终所见。
一时间,天下震动。弱者望台如见青天,权贵闻“绣”色变。有人称她“针神”,有人敬她“绣母”,而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在家中挂起一幅小小的春灯——只为祈愿那一缕灯火,也能照亮自家门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