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的负气离去,像一块投入排练室的巨石,涟漪久久不散。接下来的两天,他没有出现。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排练陷入停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贝 的活力也无法驱散这片阴云,她试图联系耀,却只得到沉默。
任 变得更加胆怯,仿佛耀的离开印证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任何尝试终将徒劳,任何声音终将湮灭。逸 的鼓点失去了方向,变得杂乱而暴躁,最后往往在一阵宣泄般的猛烈敲击后戛然而止,留下满室空洞的回响。
予 没有催促,也没有组织新的动员。她只是照常在放学后走进排练室,有时擦拭一下乐器上的灰尘,有时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暮色一点点吞噬校园。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结果,无论是彻底的崩解,还是……涅盘。
第三天下午,当予再次推开排练室的门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背影——耀坐在角落的凳子上,贝斯安静地躺在他膝上。他没有弹奏,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按压着琴弦,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听到开门声,他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抬头。
予没有打扰他,走到自己的老位置,摊开笔记本,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寻常的摆设。
过了一会儿,逸和任也来了。看到耀,逸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没说什么,走到自己的鼓后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练习。宋则紧张地看了看耀,又看了看予,默默站到麦克风旁,双手紧紧握着支架。
沉默在蔓延,比之前的争吵更令人窒息。
打破沉默的,是耀。
他依然没有抬头,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孟说得对。”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是在怕。”他继续说着,手指紧紧攥着琴颈,指节泛白,“我怕弹错,怕难听,怕被人笑,怕……搞砸一切。”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肖老师……以前说过,我们这种人,安分守己就好,别想些有的没的,出格就是错……我好像……已经把这话刻在骨头里了。”
他的坦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每个人心中那把无形的锁。宋的眼圈红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逸烦躁地啧了一声,却罕见地没有反驳。
“但是,”耀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天跑出去,我走到河边,看着流水,脑子里全是那该死的、永远不敢变化的根音!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自己这副怂样!”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火焰。他看向逸:“逸哥,你之前说的那个……降b调的走向,再告诉我一遍。”
逸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了然,他迅速拿起笔,在旁边的废纸上画了几个简单的和弦符号。
耀接过纸,目光死死盯了片刻。然后,他重新抱起贝斯,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按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软弱无力的嗡鸣。一股低沉、浑厚,带着明显棱角和力度的音浪,从音箱里澎湃而出!它不再安分于背景,而是像一头苏醒的野兽,开始笨拙地、却充满企图心地向前爬行。他磕磕绊绊地尝试着逸给出的新走向,错了,停下,皱眉,再试。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
逸看着他,脸上的烦躁渐渐被一种专注取代。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指责,而是拿起鼓棒,开始用简单的底鼓和军鼓节奏,小心翼翼地配合、引导着耀那尚显生涩的探索。他的鼓点不再是狂暴的雨,而是变成了沉稳的、支撑着步履蹒跚者的地面。
任看着眼前这意想不到的一幕,听着那不再安全、却充满生命力的贝斯线条和与之呼应的鼓点,一直紧握着麦克风支架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她试探性地,跟着那新的节奏,轻轻哼唱起来。声音依旧不大,但不再是游离的,而是像藤蔓,开始尝试着缠绕上那新生的、粗粝的骨架。
贝 不知何时也安静了下来,她靠在墙边,看着眼前这无声的蜕变,脸上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而非刻意营造的笑容。
予合上了笔记本。她知道,不需要再记录什么了。她走到窗边,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艺术楼的玻璃,映照出排练室内模糊而跃动的光影。
那生涩的、时断时续的贝斯线,那沉稳铺垫的鼓点,那细弱却努力跟随的哼唱……它们交织在一起,依旧算不上美妙,甚至有些刺耳。但这一次,这声音里有了东西。有了挣扎,有了痛苦,有了不甘,也有了……冲破枷锁的、笨拙而勇敢的尝试。
这不是音乐的胜利。
这是人的胜利。
是灵魂在长久噤声后,于弦上觉醒的第一声、嘶哑的回响。
129音乐节的回响,终于在真正的意义上,被奏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