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那句“随你”的尾音还没在医疗室冰冷的空气里完全散去,陆锦恒已经行动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依旧小心地避开安尔艾斯的右侧,手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虚虚地环在安尔艾斯身后,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虽然两人之间还保持着几厘米的“安全”距离。
“能走吗?”他问,声音低沉,视线落在安尔艾斯略显虚浮的脚步上。
“啧,副队,我只是手坏了,不是腿断了。”安尔艾斯试图用惯常的调侃语气打破这过于沉重的氛围,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虚汗让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陆锦恒没接话,只是那虚扶的手更贴近了些,掌心散发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在安尔艾斯的后腰上。
回宿舍的路很短,却又很长。
夜晚的基地很安静,只有风声和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安尔艾斯几乎能听到身边人压抑着的、过于用力的呼吸声。他偷偷侧过脸,看到月光勾勒出陆锦恒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这家伙……是在害怕吗?
这个认知让安尔艾斯心里那点小火苗烧得更旺了些,连带着手臂的疼痛都好像减轻了不少。
终于挪到宿舍门口,陆锦恒率先一步推开房门。
熟悉的、属于两人共同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因为今晚的意外而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宿舍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嘈杂隔绝。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交织回荡。
之前在医疗室由专业氛围支撑起的镇定,在回归这私密领域后,瞬间蒸发殆尽,只留下无所适从的尴尬和那无法忽视的、萦绕在鼻尖的淡淡药水味。
“坐下。”陆锦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示意安尔艾斯坐在他自己的床沿。
安尔艾斯从善如流地坐下,松了口气。
陆锦恒率先松开了手,动作快得近乎仓促,仿佛那触碰灼人。他后退半步,视线飞快地扫过安尔艾斯身上那件脏兮兮、还沾着灰尘的作战服,眉头再次狠狠拧紧。
“你的衣服……”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艰难,“需要换掉。”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像在陈述一项无法回避的艰巨任务。
安尔艾斯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咧嘴想扯出个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是得换,都快馊了……”
他看着陆锦恒那副如临大敌、仿佛面前不是队友而是即将要拆除的炸弹般的凝重表情,一句“副队你要亲自帮我换吗?”的调侃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问出口。
“对……”
声音很轻,但安尔艾斯刚好能听到。
“……”安尔艾斯愣住了。他没想到陆锦恒居然会同意。
他看着陆锦恒那副如临大敌、仿佛面前不是队友而是即将要拆除的炸弹般的凝重表情。“……哦……那……麻烦你了?”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开始发热。
陆锦恒没再说话,只是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上前一步,靠近安尔艾斯,目光专注地落在他作战服复杂的卡扣和拉链上,仿佛在拆解一枚精密炸弹。
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煎熬。
狭小的宿舍空间让两人几乎呼吸可闻。陆锦恒微微倾身,为了避免碰到伤臂,他不得不靠得极近。银白的发丝偶尔会扫过安尔艾斯的下颌,带来一阵微痒。他修长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解第一个卡扣就花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时间。
安尔艾斯被迫像个木偶一样坐着,全身的感官却在此刻敏锐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闻到陆锦恒身上清冷的气息,混合着方才惊险留下的极淡的尘土与汗水味道。对方温热的气息偶尔拂过他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只能僵硬地仰着头,视线胡乱地飘向天花板,或者窗外沉沉的夜色,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着,感觉脸颊的温度在持续攀升。
陆锦恒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些该死的纽扣和拉链上,刻意回避着任何视线接触。但越是专注,指尖偶尔不可避免擦过对方温热的皮肤或紧实的腹肌时,那触感就越是清晰灼人。他的耳廓早已红透,甚至连后颈都漫上了一层薄红。
当上身的衣服终于全都艰难地褪下,随意扔在一旁的椅子上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安尔艾斯精壮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冷意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陆锦恒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对方线条流畅的胸腹肌上移开,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但他的呼吸明显乱了几拍。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尴尬、羞耻和某种蠢蠢欲动的紧张气氛。
安尔艾斯觉得脸上的热度快要烧起来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看着陆锦恒那副连脖子都红透、却还强装镇定的模样,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猛地窜了上来。
就在陆锦恒似乎深吸一口气,蹲下手指伸向安尔艾斯的裤腰搭扣时,安尔艾斯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破音:
“等等!副队!……剩下的……我我我我自己来!真的!这个我能行!”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脸颊爆红,再这样下去,他怕某些完全出于生理本能的反应用再也遮掩不住,那可就真是彻彻底底的社死,可以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陆锦恒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迅速直起身,几乎是弹射般向后撤了两步,瞬间拉开一个“安全”距离,动作快得甚至带了点狼狈。
“……好。”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至极的音节,依旧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能看出花来。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空水杯,假装要倒水,却发现水壶根本就是空的。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安尔艾斯,只留下一个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后颈和耳根,以及绷得像一块钢板的脊背线条。
安尔艾斯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飞速抓起干净的睡衣物快步走入浴室反锁门,心里暗骂一声:操……这到底是谁折磨谁啊?!这伤受得……也太考验定力了!
他单手笨拙又狼狈地和自己裤子的纽扣拉链作斗争,脸上热度久久不退。
“小心点……!伤口别碰着水了。”一道干涩、低闷的声音传入浴室。
安尔艾斯应了声后,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因为单手操作和刻意避开伤处而显得格外笨拙、时不时磕碰到什么东西的动静。
每一声细微的响动,都让门外僵立着的陆锦恒肩膀绷紧一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面向桌子的姿势,手里还拿着那个空空如也的水杯,指节用力到泛白。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指尖下温热的皮肤触感,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有安尔艾斯猛地抓住裤腰时脸上那混合着慌乱和羞耻的爆红……
过了好一会儿,水声终于停了。又一阵窸窸窣窣的、略显漫长的动静之后,浴室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安尔艾斯穿着宽松的睡衣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几缕深色的发丝贴在额角,整个人带着一股清爽又疲惫的气息。睡衣的袖子对于吊着的手臂来说有些碍事,被他胡乱地卷到了手肘以上,露出固定着夹板的小臂。
他脸上的红潮褪去了一些,但耳根依旧透着粉。视线一接触到门外的陆锦恒,就有些不自然地飘开。
“我……洗好了。”他声音有点哑,“你要不要……也去收拾一下?”他指了指陆锦恒身上同样沾染了灰尘和汗渍的作战服。
陆锦恒这才像是被提醒了一样,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几乎是逃离般地抓起自己的干净衣物,一言不发,快步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安尔艾斯看着那扇迅速合上的门,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他走到自己床边,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整理着被子,试图让它看起来更适合一个伤员躺下。
等陆锦恒快速冲洗完,穿着整齐的睡衣出来时,发现安尔艾斯已经侧身躺在了床上,面向墙壁,似乎睡着了。被子盖得有些凌乱,那只受伤的手臂小心地放在身侧。
宿舍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营造出一种朦胧而安静的氛围。
陆锦恒放轻了脚步,走到自己床铺坐下,却没有立刻躺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隔壁床上那人的背影上,听着对方似乎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犹豫了片刻,他极其轻声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还疼吗?”
床上的人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安尔艾斯带着浓重睡意的、含糊的声音:“……嗯?还行……药劲还没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又要睡过去。
陆锦恒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拿起伊恩留下的止痛药和水杯。
倒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安尔艾斯似乎被这动静惊动,微微睁开眼,疑惑地侧过头看向他。
陆锦恒将水杯和药片递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有些硬邦邦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伊恩说,如果疼得睡不着,可以再吃一次。”
安尔艾斯看着递到眼前的药和水,又抬眼看了看陆锦恒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其实没那么疼了,更多的是疲惫。
但他没有拒绝。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撑起一点身子,就着陆锦恒的手,低头将药片含进嘴里,然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带着一丝凉意。
陆锦恒看着他咽下药片,接过空水杯放回原处。
“睡吧。”他低声道,重新走回床铺坐下。
安尔艾斯重新躺好,闭上眼睛。药效和真正的疲惫感很快袭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感觉到,一床带着清冷气息的薄被,被一只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轻柔的手,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身上,仔细地掖好了被角,尤其是他受伤手臂的那一侧。
那只手在他肩头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随即迅速收回。
安尔艾斯的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满足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听着床上传来平稳深长的呼吸声,陆锦恒才终于缓缓在床铺上躺下。
他侧躺着,面向安尔艾斯的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很久都没有睡去。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勾勒出床上那人安静的轮廓和那只刺眼的白色绷带。
梦里烈阳照着陆地冰冷冰土,地上的嫩芽屏开了叶迎接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