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关上的轻响,如同幕布落下,将方才那场鸡飞狗跳的闹剧悄然隔绝。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艾里斯带来的、那点属于外面世界的喧嚣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高级古龙水的味道,与他留下的那个花哨果篮的甜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的氛围。
陆锦恒还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一只手虚虚护在安尔艾斯吊着的手臂旁,仿佛那脆弱的石膏还需要他最后的确认才能安稳。冰蓝色的瞳孔里盛着的担忧尚未完全褪去,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专注的阴影。
“确定好些了?”他又确认了一遍,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许多,像是不敢惊扰这突然回归的宁静,也怕惊扰了对方可能依旧敏感的痛苦神经。
安尔艾斯的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场即兴表演和最终的胜利而砰砰直跳,一股混合着得意、窃喜和一丝微弱负罪感的暖流在四肢百骸窜动。
他迎上陆锦恒的目光,那里面纯粹的关切像最温暖的泉水,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泡得酥软下去。
他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维持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般的虚弱,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也放得轻软:“好多了,就是突然抽筋似的疼了一下……现在没感觉了。可能……可能就是需要动一下?”他试图为自己的突发状况找一个合理的、听起来不那么像碰瓷的解释。
陆锦恒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但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调整了一下吊带承托手臂的角度,动作轻柔。“这个高度会不会好一点?压力不会都集中在肩膀。”
安尔艾斯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陆锦恒这种全神贯注的、笨拙又真诚的温柔,比任何东西都更具杀伤力。
“嗯……这样很好。”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回答,生怕泄露了声音里那点不自然的颤抖。
陆锦恒终于确认无误,缓缓直起身。他似乎也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那种惯常的、安全却疏离的空间。
“那个……”安尔艾斯耳根发热,赶紧转移话题,目光瞟向那个被冷落在一旁的、无比扎眼的豪华果篮,“那狐狸……呃,艾里斯带来的东西,怎么办?”
陆锦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仿佛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他走过去,将那个沉甸甸的果篮提到桌子中央。色彩鲜艳的水果精心摆放着,看起来价格不菲,但与这间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的宿舍格格不入。
“你朋友送的。”陆锦恒陈述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才不是我朋友,”安尔艾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嫌恶地反驳,随即又觉得有点欲盖弥彰,摸了摸鼻子补充道,“顶多算……认识比较久的冤家。我妈肯定是担心坏了,才把他给招来了。”他顿了顿,看向陆锦恒,“副队,你喜欢吃什么水果?自己拿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他试图表现得大方自然,仿佛这只是最普通的分享。
陆锦恒看了一眼果篮,又看了一眼安尔艾斯,摇了摇头:“不必。这是给你的。”他似乎对这类精致的食物并不感兴趣,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副队根本就没把那狐狸精,哦不,狐狸,放在眼里。
安尔艾斯心里最后那点因为艾里斯突然出现而产生的焦躁和醋意,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踏实和……暗爽的感觉。
看,任凭你艾里斯上蹿下跳,副队眼里还是只有我这个伤员。
安尔艾斯的尾巴尖在被子底下得意地晃了晃。
陆锦恒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光屏的工作日志上,但周身的气息比艾里斯来之前要松弛许多。安尔艾斯也安静下来,重新拿起自己的平板。但他发现,自己有点无法集中精神了。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飘向陆锦恒低垂的、专注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还有那双操作光屏的、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
刚才,就是这双手,那么小心地托着他的手臂,那么轻柔地调整着吊带。
一种微妙而执拗的冲动,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安尔艾斯的心脏。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随意:“副队。”
陆锦恒抬起头,目光带着询问。
“那个……”安尔艾斯用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果篮里一个看起来最大、颜色最红润的苹果,“我想吃那个苹果。但是……一只手不太好削。”
他说完,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锦恒,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
这又是一个得寸进尺的要求。比起洗漱和喂饭,削苹果似乎显得没那么“必要”,却更加……亲密和琐碎。
陆锦恒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落在那只苹果上。他沉默了两秒。
就在安尔艾斯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再次拿出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时,陆锦恒却放下了手中的光屏,站起身,走向了果篮。
他精准地挑出了安尔艾斯指的那只苹果,然后走向洗手间去清洗。
水流声哗哗地响起。
安尔艾斯屏息等待着,感觉自己像个等待礼物拆封的孩子。
很快,陆锦恒拿着洗干净的苹果回来了。他并没有去找水果刀,而是就站在桌边,左手拿着苹果,右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多功能军刀?
他熟练地弹开刀刃最锋利的那一片,然后开始削皮。
他的动作并不像食堂阿姨那样流畅得能削出一整条不断的果皮,但也绝对算不上笨拙。银亮的刀锋贴着红艳的果皮,稳定而均匀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果皮一圈圈地落下,露出里面饱满莹白的果肉。
陆锦恒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窗外的夕阳余晖恰好落在他侧脸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连那总是清冷的冰蓝色眼眸,也似乎融化了一丝棱角。
安尔艾斯看得有些呆了。
他见过陆锦恒很多样子:冷峻的、疏离的、愤怒的、专业的、甚至在危机时刻凌厉果决的。
但他从未见过陆锦恒如此……居家的、甚至是温柔的一面。为他削一个苹果。
这画面有一种极致的反差感,冲击力巨大,让安尔艾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当当地填满了,酸酸胀胀,却又无比熨帖。
很快,一个削得干干净净、完美得几乎像工艺品的苹果被递到了他面前。
陆锦恒甚至体贴地将苹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方便他用一只手拿着吃。洁白的骨碟衬着莹白的果肉,看起来格外诱人。
“……谢谢。”安尔艾斯接过碟子,声音有些发干。他捏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咔嚓。
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凉意,一直甜到了心底。
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苹果。
陆锦恒看着他吃,自己则拿起那张长长的、完整的苹果皮,仔细地收拾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重新坐回床边,拿起光屏,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安尔艾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苹果,每一口都嚼得很慢。
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安尔艾斯细微的咀嚼声,和陆锦恒偶尔滑动光屏的轻响。
夕阳的光影在房间里缓慢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柔和地交叠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苹果的清甜气息,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尴尬、紧张和硝烟味,只剩下一种平和的、甚至称得上温馨的宁静。
安尔艾斯吃完了最后一块苹果,满足地舔了舔嘴角。
他看着对面依旧专注于工作的陆锦恒,看着他那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安静的侧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心感和幸福感将他牢牢包裹。
去他的艾里斯。
去他的疼痛。
如果受伤能换来这样的副队,那他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狼尾巴在身后满足地、缓慢地摇晃着。
夜色,就在这片宁静的甜香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