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门在安尔艾斯身后轻轻合拢,将那句余音绕梁的“越痒痒”和一片死寂般的震惊,严严实实地关在了里面。
陆锦恒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封冻结。仓库顶棚缝隙透下的最后一缕夕阳光线,如同舞台追光,将他脸上那片失控的绯红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照得无处遁形。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失序的心跳和那句魔音灌耳的——“最合我胃口”。
变态……
痒痒……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炸开,搅得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成了一锅乱粥。他应该愤怒,应该觉得被冒犯,应该立刻冲出去用最严厉的军规处置那个口无遮拦的混蛋!但……为什么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为什么脸颊和耳根烫得惊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他猛地抬手,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脸颊,那触感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堆积的器材在昏暗中投下幢幢鬼影,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安尔艾斯身上那股混合着机油与阳光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不能再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促使他动了。他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凭借着肌肉记忆,快步走出了仓库。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拂面,却无法吹散他心头的燥热。他刻意绕开了回宿舍最近的路,在基地边缘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让冷风冷却自己过热的大脑。
然而,收效甚微。
安尔艾斯那张带着豁出去的笑容、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脸,反复在他眼前闪现。那番话……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一场更高级的、精准打击他所有防御弱点的宣战。他看穿了他的“小气”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盾牌,看穿了他坚硬外壳下的不知所措,然后,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却无比直白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喜欢”?
陆锦恒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拒绝深想那个词。
他只是清晰地意识到,之前所有自以为是的“规则”和“界限”,在那句“变态”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安尔艾斯用最粗暴的方式,把他逼到了一个必须重新审视一切、却暂时无力应对的境地。
他在外面徘徊了许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基地灯火零星亮起,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扇此刻让他感到无比压力的宿舍门。
手放在门把上时,他停顿了几秒,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让表情恢复成一贯的冰冷。然后,他才拧开门。
宿舍里亮着温暖的灯光。安尔艾斯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门口,在整理他那些永远也摆不整齐的私人物品。听到开门声,他动作顿了顿,却没有立刻回头。
陆锦恒沉默地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他能感觉到安尔艾斯的背影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寂静。
陆锦恒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没有去看安尔艾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的背影,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灼热的挑衅或戏谑,而是……一种更沉静的、观察般的专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只是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屏边缘摩挲。尾巴安静地垂着,不再需要时刻保持警戒,但它自身的肌肉记忆,让它依旧处于一种微妙的、半预备状态。
安尔艾斯整理好东西,转过身,目光落在陆锦恒看似平静、实则僵硬的背影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拿起水杯,走向饮水机。
接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端着水杯走回来,在经过陆锦恒书桌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慢了一瞬。他的视线掠过陆锦恒依旧泛着淡淡粉色的耳廓,琥珀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混合着心疼和满足的笑意。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搭话或进行任何形式的“靠近”。他只是非常自然地将自己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一本机械期刊,靠在自己床上,翻看起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他们还是普通室友时的状态。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那种无处不在的、刻意维持距离的张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心照不宣的暗流。安尔艾斯不再试图挑战界限,因为他似乎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而陆锦恒,则在一种被迫卸下部分防御、却又因对方意外的“安分”而更加心神不宁的状态里,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这个夜晚,宿舍里没有尾巴的警告声,没有“小气”的冰冷陈述,也没有任何越界的试探。
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亟待下一个契机的,崭新篇章的序曲。
陆锦恒坐在书桌前,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仿佛变成了一群毫无意义的黑色蝌蚪,在他眼前游弋,却无法进入大脑分毫。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身后那个看似安静、存在感却空前强烈的人所占据。
他能听到安尔艾斯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对方偶尔投来的、如同羽毛般轻拂过他背脊的视线。这种“安分”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像一种更高级的煎熬。那只傻狗……到底在想什么?他扔下那样一颗炸弹,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看起书来了?
这不符合安尔艾斯一贯的作风。按照陆锦恒的预想,对方要么会乘胜追击,用更露骨的言语或行动来逼迫他回应;要么会像之前惹他生气后那样,带着点笨拙的讨好试图弥补。唯独不该是现在这样……平静。一种蕴含着巨大风暴引信的平静。
陆锦恒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适应。习惯了那些明目张胆的“得寸进尺”和针锋相对的“规则攻防”,此刻这种回归原始的、纯粹的“室友”状态,反而让他无所适从,甚至隐隐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收紧手指,指甲掐进了掌心。荒谬!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光屏,试图解读那些战术分析报告。然而,“变态”、“痒痒”、“最合我胃口”这些词汇,如同顽固的病毒程序,在他思维的每一个间隙里弹出,干扰着所有正常进程。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安尔艾斯说那些话时的表情——不是戏谑,不是玩笑,而是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认真,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灼热而纯粹的光芒。
那光芒,让他心悸。
时间在一种粘稠而诡异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夜色渐深。
安尔艾斯合上了期刊,发出轻微的声响。陆锦恒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些,全身的感官瞬间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仿佛在等待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审判。
然而,安尔艾斯只是站起身,动作自然地开始进行睡前的准备工作。他拿起洗漱用品,走向洗手间,整个过程流畅寻常,甚至没有多看陆锦恒一眼。
洗手间的水声哗哗响起。
陆锦恒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困惑。这太不正常了。安尔艾斯的表现,简直像是在严格执行某种他未知的、更高阶的“作战计划”。
当安尔艾斯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出来时,陆锦恒依旧维持着面对光屏的姿势,只是屏幕上的内容早已停滞许久。
“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响起,平和,自然,听不出任何异样,“不早了。”
陆锦恒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个单音节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听到安尔艾斯走向自己床铺的脚步声,然后是窸窸窣窣躺下的声音。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令人心慌。
陆锦恒又对着光屏枯坐了几分钟,终于认命地关掉了它。他也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向洗手间。冰冷的自来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混沌,却无法平息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
当他走出来时,宿舍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窗外遥远的星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安尔艾斯背对着他这边,似乎已经睡下。
陆锦恒放轻脚步,走到自己床边躺下。黑暗中,视觉受限,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安尔艾斯那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淡淡飘来的、对方刚用过的薄荷漱口水的气息。
没有“晚安,锦恒”。
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这种彻底的、回归原点的“正常”,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陆锦恒牢牢罩住。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着什么?期待那只傻狗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哪怕是用那欠揍的语气再说一遍“傻豹子”?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般的自我厌恶。他猛地翻了个身,也背对着安尔艾斯的方向,用力闭上了眼睛,试图将所有这些混乱的思绪都屏蔽在外。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就无法轻易熄灭。
这一夜,对陆锦恒而言,注定依旧漫长。他躺在黑暗中,清醒地感知着身后另一个人的存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仓库里那一刻的惊心动魄,以及此刻这令人窒息的平静。旧的规则已被粉碎,新的秩序尚未建立,他站在一片情感的废墟上,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