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未有停歇。清晨醒来时,空气中那股饱含水汽的沉滞感愈发浓重,仿佛拧一把就能滴出水来。连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凉意,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坏消息很快由凯西带来了,她敲开宿舍门,发梢还滴着水,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永远消耗不完的活力。
“两位,通知一下!”她声音清脆,打破了宿舍里沉闷的寂静,“昨晚那场雨把主供水线路泡坏了,工程部正在抢修,今天全天停水!洗漱用餐都去中央食堂解决,那边有备用储水。”她说完,目光在陆锦恒和安尔艾斯之间溜了一圈,带着点促狭,“啧,这下你俩可真是‘同甘共苦’了。”
安尔艾斯闻言,立刻苦了脸,狼耳都耷拉了几分:“不是吧?停水?今天这天气闷得像个蒸笼,训练一趟回来肯定一身汗,黏糊糊的怎么受得了?”
“忍着,或者去训练场后面那条小河沟。”凯西幸灾乐祸地摆摆手,又像想起什么,“哦对了,安工,你一会儿要是有空,去帮伊恩看看三号医疗舱的除湿系统,这鬼天气,他那边精密仪器最怕受潮。”
“行,知道了。”安尔艾斯应下,这属于他工程师的本职工作。
陆锦恒始终沉默地听着,在凯西离开后,他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准备去中央食堂。动作间,左肩旧伤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酸胀,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潮湿天气,果然还是毫不留情地影响着这处陈年旧伤。
安尔艾斯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表情,眼神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是迅速收拾好东西跟了上去。
一整天的训练和工作,都在这种闷热潮湿、且缺乏便利用水的情况下进行,无疑放大了所有人的疲惫感。汗水浸湿的作战服黏在身上,带着盐渍,干涸后更是僵硬不适。
傍晚时分,安尔艾斯带着一身汗水和机油混合的气味从医疗舱回来,脸上带着完成工作的松弛,却也难掩疲惫。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型工具箱。
“总算搞定了,伊恩那边几个关键节点的除湿模块都快失效了,再晚点他那些宝贝仪器就得报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工具箱随意放在自己床脚,目光扫过陆锦恒。对方刚结束文书工作,正坐在书桌前,微微活动着脖颈和肩膀,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份不易察觉的僵硬感,安尔艾斯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鬼天气,真是够受的。”安尔艾斯抱怨了一句,拿起自己那个最大的水杯,又抓过一条毛巾,准备简单擦拭一下身体,祛除汗湿和黏腻感。
宿舍空间有限,他就在自己床铺附近进行。水声淅沥,毛巾擦拭过皮肤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陆锦恒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这让他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闷响,伴随着安尔艾斯一声低低的抽气。
陆锦恒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安尔艾斯脚边,那个原本盛满水的大水杯翻倒在地,里面的水泼洒出来,几乎全部浇在了他的床铺上——枕头、床单、被子,瞬间湿透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迅速蔓延开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靠!”安尔艾斯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想去抢救,但显然为时已晚。他刚才大概是弯腰拧毛巾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放在床边不稳当的杯子。
他看着那片狼藉的、显然无法再入睡的床铺,又抬头看了看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懊恼和极度无奈的滑稽表情。
“副队……”他转过头,看向陆锦恒,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拖长了语调,那声音里充满了“天要亡我”的绝望,“我好像……无家可归了。”
陆锦恒的视线从那片湿透的床铺,移到安尔艾斯写满“倒霉”和“求助”的脸上。他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在安尔艾斯充满期的注视下,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冰冷而干脆,不带丝毫犹豫:
“睡地板。”
安尔艾斯:“……”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垮掉,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他张了张嘴,试图挣扎:“副队!地板又硬又冷,这天气睡一晚肯定会着凉!你看你这床……”他的目光瞟向陆锦恒那张看起来同样有些年头的床,“……这么大,分我一半怎么了?我保证,就占一点点地方,绝对规规矩矩,不乱动也不打呼噜!”
他说着,试探性地朝陆锦恒的床挪近了一步,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无比真诚、足以打动冰山的笑容。
陆锦恒看着他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微仰,虽然没有立刻竖起尾巴警告,但眼神里的拒绝如同实质,比窗外的雨更冷。
“下去。”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就一晚!副队!通融一下嘛!”安尔艾斯不死心,仗着体型优势,一只膝盖已经抵在了床沿,作势就要往上爬,企图造成既定事实。
“安尔艾斯!”陆锦恒的声音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他伸出手,不是去推,而是抵住了安尔艾斯的肩膀,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两人之间瞬间形成了一个力量的僵持。
一个非要上去,一个坚决不让。
推搡之间,身体的接触不可避免。安尔艾斯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和汗意,温热而潮湿;陆锦恒则体温偏低,手指带着凉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
他们都太专注于这场“床位争夺战”,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下这张老旧的、承受了两个人大部分体重和推搡力道的床,所发出的、越来越清晰的抗议声。
“嘎吱……嘎吱……”
木质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在雨声的背景音下,微弱却持续。
终于,在安尔艾斯又一次试图发力挤上去,而陆锦恒用力将他向外推的瞬间——
“咔嚓——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木材断裂的巨响,猛地炸开!
支撑床板的横梁从中部彻底断裂!整个床面瞬间塌陷下去!床架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两人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
重量骤然消失,惯性的作用下,他们同时朝着塌陷的中心栽倒下去,被散落的被褥、柔软的床垫和断裂的木头残骸结结实实地埋在了下面。
灰尘弥漫。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雨声,以及……废墟之下,两人近在咫尺的、错愕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