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熄灭,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苍白的界线。
沉默。
与以往任何一晚都不同的、充满了规则感的沉默。
陆锦恒平躺在自己的新床上,身体习惯性地偏向墙壁。他能清晰地听到对面床上安尔艾斯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在刻意控制的窸窣声。那家伙,似乎也醒着。
这份认知让陆锦恒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些。他忍不住在心里默诵起刚刚共同签署的《“宿敌”的准则》,尤其是那该死的 【条例3.1:在宿舍内,保持至少约0.8米的“安全距离”】 。0.8米,这个数字此刻像有了实体,在两张床之间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墙。他甚至能凭借声音和气息,在脑海中精准地丈量出这个距离。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回想起之前地铺上那无法忽视的体温和触碰。而现在,宽敞的新床和明确的距离,反而让那份记忆变得更加清晰、扰人。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打破了寂静。
陆锦恒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严格遵守规章的刻板,“根据 【条例3.2】 ,我需要进行一次‘有意义’的告知,而非‘无意义的噪音骚扰’。”
陆锦恒:“……”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准备翻身了。”安尔艾斯一本正经地预告,“可能会产生小于5分贝的布料摩擦声。根据 【条例6.1】 ,此音量远低于40分贝的限制标准,且属于睡眠中的必要活动,不构成骚扰。特此报备。完毕。”
陆锦恒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回应:“……这种小事,不需要报备。”
“好的,明白。”安尔艾斯从善如流,然后才慢悠悠地翻了个身,面朝陆锦恒的方向。即使隔着黑暗和距离,陆锦恒也能感觉到那道专注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背上,如同实质。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用最合规的方式,完成了最不合规的撩拨!
陆锦恒猛地闭上眼,决定无视。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试图入睡。
然而,几分钟后。
“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规范。
“又有什么事?”陆锦恒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根据 【条例1.2】 ,您的尾巴目前处于我的视觉感知范围内。”安尔艾斯的语气听起来无比正直,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我注意到,其尾尖在过去三十秒内,出现了约三次频率不规则的微小颤动。根据 【新增条例4.3】 ,我无权对此进行解读或评论。但我有义务提醒您,这是否属于无意识行为?是否需要我暂时移开视线,以避免任何潜在的‘误读’风险?”
“!!!”
陆锦恒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尾巴瞬间僵直,每一根毛都差点炸起来!这个混蛋!他不仅看了,还数了次数!还用了“微小颤动”这种词!
羞愤和一种被精准拿捏的无力感,让他猛地坐起身,在黑暗中“瞪”向安尔艾斯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安、尔、艾、斯!”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
“我严格遵守了准则,副队。”安尔艾斯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戏谑,反而充满了无辜,“我只是在履行‘互相监督’的义务,并避免自身触犯 【条例4.3】 。我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对规则的尊重,以及对您——我亲爱的宿敌——个人状态的合理关切。”
他说得滴水不漏,完全将自己置于规则的保护之下。
陆锦恒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发现自己亲手参与制定的这套规则,竟然成了安尔艾斯最好用的盾牌和武器!他之前怎么会觉得修订规则是扳回一城?这分明是作茧自缚!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最终,陆锦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意识到,在这种“规则游戏”里,情绪失控就意味着满盘皆输。
他重新躺下,用尽全身的克制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冰冷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指挥官下达指令时的漠然:“我的尾巴状态,不属于需要你关切的范畴。现在,闭嘴。睡觉。这是命令。”他搬出了“命令”,试图跳出“宿敌准则”的框架,用上下级关系进行降维打击。
对面安静了片刻。
然后,传来安尔艾斯一声极其顺从的、低沉的回应:“遵命,副队。”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沮丧,反而像是带着某种计谋得逞后的愉悦。
宿舍里终于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陆锦恒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再去琢磨那只北极狼的险恶用心。疲惫感渐渐上涌,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气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满足:“晚安……我的宿敌。”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轻得让陆锦恒怀疑是否是自己的梦境。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力气再去追究。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一个念头模糊地闪过——这场由规则定义的“战争”,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要……漫长和危险。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之后,对面床上的安尔艾斯,在月光勾勒出的微光里,缓缓地、无声地露出了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
他的雪豹,连在规则里挣扎的样子,都可爱得让他心颤。
这准则,定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