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那令人窒息的“试探”余韵未消,陆锦恒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心态,快步走回宿舍。他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平复被安尔艾斯那看似无害实则刁钻的话语搅得天翻地覆的心绪。
然而,安尔艾斯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跟在陆锦恒身后半步,步伐轻松,甚至还在哼着那首跑调的歌,只是音量控制在刚好不会触发 【条例3.2】 的临界点上。一回到宿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整理自己的东西,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本《违规行为记录本》和那支该死的、仿佛成了共犯的金属钢笔。
陆锦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又要开始了?还要怎么“记录”?
只见安尔艾斯翻到最新一页,那里还空荡荡的,代表着“崭新”的一天。他拧开笔帽,动作庄重地开始书写。陆锦恒强迫自己不去看,转身假装整理床铺,但全身的感官都在竖着耳朵聆听身后的动静。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然后停下了。
“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陆锦恒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关于昨日的记录,”安尔艾斯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刚刚复核了一遍。结果显示,昨日我们双方……均无任何违规行为发生。”
“……”
陆锦恒整理床单的手指猛地收紧,布料在他掌心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无任何违规行为?他……他居然没有记录昨晚那次“偷笔”事件?他到底想干什么?以退为进?还是更深的陷阱?
一股混合着侥幸、疑惑和强烈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头翻滚。
安尔艾斯合上记录本,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继续用那平稳的、仿佛在讨论天气的语气说道:“这很好,说明我们的准则正在发挥作用,彼此的行为都得到了有效的规范。”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刚刚发现重大漏洞般的严肃:“但是,副队,在复核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们的准则体系存在一个明显的缺陷。”
陆锦恒终于忍不住,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警惕:“什么缺陷?”
安尔艾斯迎上他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像一位严谨的学者在探讨学术问题:“我们目前的规则,只涵盖了‘主动违规’的行为。但是,如果一方发现了另一方的违规行为,却出于某种原因……比如,私交、顾虑,或者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实质地扫过陆锦恒微微绷紧的脸,“而选择知情不报,甚至协助隐瞒呢?”
他向前一步,将记录本摊开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手指点着空白的昨日记录栏。
“您看,就像昨天。理论上,在如此密集的互相监督下,怎么可能完美无瑕,一条违规都没有?”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启发,“这本身就不符合统计学概率。唯一的解释就是,可能存在‘选择性失明’或者……‘默契性包庇’。”
“包庇”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陆锦恒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一紧。
安尔艾斯看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但表面依旧严肃认真:“这种行为,严重破坏了规则的公正性和威慑力,其危害性,甚至可能超过违规本身。因为它动摇了我们建立这套准则的根基——绝对的、不掺杂个人情感的互相监督。”
他拿起钢笔,在空白的纸上唰唰写下一行字,然后推向陆锦恒。
陆锦恒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新增条例7.1:包庇罪】
定义:在明确知晓对方已违反《“宿敌”准则》任何条款的前提下,未在《违规行为记录本》中进行如实记录的行为。
性质:重度违规。
白纸黑字,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陆锦恒看着这行字,感觉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触手,从纸上蔓延出来,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这条新规……几乎是明晃晃地冲着他来的!安尔艾斯这是在逼他!逼他主动承认昨晚的“偷笔”行为!否则,他就将背负上这条更严重的“包庇罪”!而如果他承认了……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维谷。
“我认为这条补充条例非常必要,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种虚伪的诚恳,“它能有效杜绝规则执行中的灰色地带,确保我们‘宿敌’关系的纯粹性与对抗性。您觉得呢?是否需要就此进行表决?”
陆锦恒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风暴。他看着安尔艾斯那张看似真诚、实则充满了算计的脸,一股巨大的怒火混合着无力的悲凉涌上心头。
他还能说什么?反对?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心中有鬼,想要维护这个可以“包庇”的空间?同意?那就是亲手将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规则的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安尔艾斯不仅仅是在享受试探和折磨他的过程,他更是在用规则,一步步地、系统性地,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都彻底封死!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中,陆锦恒死死地盯着那行新增的条例,仿佛要将纸张烧穿。他的骄傲,他的理智,他的挣扎,在这一刻激烈地碰撞。
最终,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而僵硬的单音节:“……准。”
这个字出口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那是他试图维持的、最后的体面和防线。
安尔艾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巨大而灿烂的笑容,如同阳光刺破乌云。他拿起笔,庄重地在 【新增条例7.1】 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从即刻起,此条例正式生效。”他将笔递给陆锦恒,眼神充满了期待,“副队,请签署。让我们共同维护……规则的纯粹。”
陆锦恒看着递到面前的笔,那冰凉的金属光泽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败。他努力克制,但指尖依旧不受控制地微颤着接过笔,在那份将他置于道德烤刑架上的“法案”末端,用力地、几乎是带着刻骨的恨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深刻的痕迹,如同在他心上刻下的烙印。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仅仅是“宿敌”,更成了被这条“包庇罪”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沉默的……同谋。
而陆锦恒绝望地意识到,他昨晚那个自以为隐秘的越界行为,已经变成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而遥控器,正牢牢地握在那个笑得像只偷腥狼的混蛋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