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如同一道脆弱的结界,将世界割裂成两部分。
门内,是压抑的、只剩下剧烈心跳与粗重喘息的空间。陆锦恒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虚软的身体,不至于滑倒在地。他抬手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他却只是撑着洗手池的边缘,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潮尚未褪去,如同高烧未退。那双总是凝结着寒冰的蓝眸,此刻却雾气氤氲,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混乱,以及深可见骨的自我厌弃。嘴唇被他自己咬破了一点,渗出细微的血丝,更添了几分狼狈。
他输了。
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输掉了这场由安尔艾斯主导的“服从令”游戏,更是输掉了对自己身体和意志的掌控权。那梳齿划过皮毛的触感,那指尖带来的战栗,那陌生的、该死的舒适感……如同最顽固的病毒,在他体内疯狂流窜,侵蚀着他赖以生存的冰冷外壳。
“只是惩罚……只是规则……”他试图在心里重复这些苍白的字眼,试图将刚才的一切定义为一场不得不忍受的酷刑。
可身体残留的记忆却在疯狂反驳。
那被梳理后的尾巴,此刻感觉异常清晰。不再是平时那种作为身体延伸部分的自然存在,而是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带着对方烙印的、敏感而陌生的器官。它变得前所未有的蓬松、顺滑,每一根毛发仿佛都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被精心对待的触感。
这种“被改善”的感觉,比直接的疼痛更让他感到恐慌。因为它暗示着,那个施加“暴政”的人,并非仅仅带来了痛苦,还留下了……某种“好处”。这模糊了惩罚的边界,让他的抗拒显得像是……不识好歹?
巨大的混乱中,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如同被催眠般,缓缓下移,落在了镜中映出的、那根垂在身后的银白色尾巴上。
它安静地垂着,光泽柔顺,与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残酷的对比。
鬼使神差地,陆锦恒抬起了一只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向自己的尾巴伸去。
他的指尖,模仿着记忆中安尔艾斯的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探究般的意图,轻轻地、落在了尾巴中段那最为蓬松顺滑的部位。
触碰的瞬间,一股细微的、却无比熟悉的战栗感,如同电流般再次窜过脊髓!
“!”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火焰烫伤!瞳孔因惊骇而收缩。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触碰自己,也会产生类似的感觉?!是因为皮毛被打理后的物理状态改变了?还是因为……大脑已经将“被梳理”与“那种感觉”建立了可耻的联结?!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巨大的耻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比之前被安尔艾斯触碰时更加猛烈,更加绝望!因为这一次,施加“伤害”的,是他自己!是他这具不争气的、竟然会对“敌人”的触碰产生记忆和反应的身体!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镜子,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试图用那点凉意来冻结脑海里翻腾的、令人作呕的念头和身体里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不仅仅是输掉了这场“服从令”的博弈,更是输掉了对自己身体和意志的掌控权。他坚守的骄傲、冰冷的外壳,在那看似温柔实则霸道的梳理下,碎得彻彻底底。
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陆锦恒才如同一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缓缓地、僵硬地站起身。
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冷却脸上的热度和内心的混乱。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依旧破碎,却隐隐多了一丝什么的自己,用力抹了把脸。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宿舍里,安尔艾斯正坐在他自己的书桌前,看似在阅读一份技术手册,台灯的光芒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陆锦恒身上。
陆锦恒没有看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沉默地坐下。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的冰冷气息,但那冰冷之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暗流涌动,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汹涌的潜流。
他没有愤怒,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外泄。只是异常的、死寂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安尔艾斯感到一丝……不确定。他预想了陆锦恒可能会暴怒,可能会彻底无视他,可能会更加冰冷,却唯独没有预见到这种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空、只剩下空洞躯壳的状态。
安尔艾斯合上了手册,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看着陆锦恒垂着头、盯着地板上某一点的侧影,看着他身后那根虽然被梳理得完美却依旧显得无比沉重的尾巴,第一次对自己这场“温柔的暴政”,产生了一丝微小的、难以言喻的……疑虑。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一日服从令”的时限,如同沙漏中的沙,无声地滑向终点。
就在那最后的沙粒即将落尽的前一刻,一直如同雕像般沉默的陆锦恒,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冰蓝色的眼眸,不再是迷茫和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惨烈的光芒,直直地射向安尔艾斯。
那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仿佛要剖开一切伪装,直视核心。
安尔艾斯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然后,他听到陆锦恒开口了。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和内心的煎熬而嘶哑不堪,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碎了宿舍里凝滞的空气:
“‘一日服从令’……还没结束,对吧?”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询:
“那我要求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