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尔艾斯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刺眼的红色警告框——【权限不足,申请高级别密钥】,他摸了摸下巴,琥珀色的眼睛里非但没有苦恼,反而闪过一丝计划通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内部通讯器,飞快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短号。
陆锦恒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份他刚才用来做借口搪塞凯西的、真实的线路老化报告,桌面通讯器就不合时宜地、执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那个让他眉心直跳的名字——【安尔艾斯】。
陆锦恒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个浅淡的川字,指尖在冰冷的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仿佛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按了下去,声音冷硬得像块石头:“说。”
“副队,”通讯器那头立刻传来安尔艾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苦恼,却又明显掺着丝丝笑意的声音,像根柔软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陆锦恒刚刚试图重新筑起的心防上,“遇到点技术上的小麻烦,需要您这边帮个小忙。核心模块的底层日志加密了,得要您那边的指挥级密钥授权一下,才能进行深度分析。”
指挥级密钥……陆锦恒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以安尔艾斯的技术能力和权限,申请临时密钥走流程,或者多花点时间尝试软破解,并非完全行不通。他现在直接打来,无非是……
陆锦恒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冰冷的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几乎能栩栩如生地想象出安尔艾斯在通讯器那头好整以暇、嘴角带笑、等着看他如何反应的模样。
拒绝?理由充分,合乎规章。他可以公事公办地、冷硬地回复“按流程提交申请”或者“等待技术部明日统一处理”。
但……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山巅中继站里,安尔艾斯彻夜未眠、带着伤臂在闪烁不定的警示灯下,眉头紧锁、专注工作的侧影。那些错综复杂的线路,精密的模块,确实需要完整的底层日志才能进行最精准的逆向分析和效能改进评估,这关系到基地未来同类设备的预防性维护。
“副队?信号不好吗?还是……您这会儿正‘忙’着批阅那些至关重要的报告?”安尔艾斯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故作关心的疑惑,那拖长的尾音却微微上扬,彻底暴露了他恶劣的捉弄心思。
陆锦恒冰蓝色的眸子沉了沉,像风暴前夕凝聚的乌云。他厌恶这种被轻易牵动情绪、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厌恶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一个看似合理、实则包藏祸心的请求就产生该死的动摇。
“……权限代码,发给你临时终端。”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冷硬,仿佛每个字都裹着一层刚从西伯利亚寒风中刮来的冰碴,试图用极致的寒冷冻结所有不该有的涟漪,“注意,权限仅限本次故障分析使用,范围严格限定。三十分钟后,系统将自动回收权限。
他语速极快、毫无波澜地报出一串复杂的字母与数字组合,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或叮嘱,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最普通、最乏味的日常公务,试图将这场通话定性为纯粹的工作交流。
“收到!保证严格遵守规定,绝不对副队您的宝贵权限有任何非分之想!”安尔艾斯的声音立刻变得轻快雀跃,几乎要飞出通讯器,“副队您真是……”
陆锦恒没等他说完那明显不会是什么好话的结尾,直接干脆利落地掐断了通讯,仿佛多听一秒都是污染。
办公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基地日常运行的沉闷噪音,以及他自己胸腔里那颗不争气地、有些过速跳动的心脏,在耳边咚咚地敲着鼓。
他盯着面前空白的报告页面,却发现那些熟悉的字符扭曲、模糊,无论如何也无法聚焦,取而代之的,是安尔艾斯拿到权限后,那张必然出现的、得意洋洋、仿佛偷腥成功的狐狸笑脸。
他烦躁地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将那张无比清晰、无比碍眼的脸从脑海里彻底驱逐出去。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破土发芽,便如同藤蔓,再也无法轻易掩埋或根除。
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被注视感”,和那些层出不穷的、心照不宣的、细微的“意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如同精心编排的戏剧,不断上演。
在用餐时间,安尔艾斯会用军靴的鞋尖在桌下“无意间”、极其轻微地碰了他的鞋尖一下,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
在回办公室的狭窄走廊里,当他们迎面遇上,需要侧身错开时,安尔艾斯会稍稍侧身,留出空间,但那毛茸茸的、看起来蓬松柔软的狼尾巴,总会“恰好”在那个瞬间,以一个非常自然的摆动弧度,轻轻扫过他的小腿外侧,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却足以让人心跳失序的痒意和战栗。
每一次,陆锦恒都会给出最“标准”、最符合他人设的反应——冰冷的无视,仿佛对方是空气;或者一个锐利如冰锥、带着十足警告意味的瞪视。
傍晚,陆锦恒将自己彻底关在办公室里,试图用堆积如山的、亟待处理的公文海洋来麻痹所有感官,溺水般沉入工作,奋力找回那个绝对理性、不受任何外物干扰的、熟悉的自己。
就在他刚用力批阅完一份关于后勤补给流程优化的文件,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快意,准备伸手去拿下一份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目光,凝固在自己最常用的那支黑色电子笔上。笔身是基地统一配发的简洁流畅款式,冷硬,毫无个性。但此刻,在笔夹旁边,靠近他虎口经常接触的地方,被人用某种极其精细的工具,以细密得几乎肉眼难辨的线条,刻画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一个抽象的、带着点笨拙又难掩野性的狼头轮廓,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者刻下的雪花标记。
这绝不是基地的标配。这风格,这内容,这只可能是……
陆锦恒的指尖悬在笔身上方,久久没有落下,仿佛那支笔突然变成了什么危险的、滚烫的物事。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安尔艾斯是何时——或许是在某次冗长会议中传递文件资料的间隙?还是在他偶尔因疲惫而走神、望向窗外的瞬间?——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这个充满占有欲和挑衅意味的“小动作”。
一种混合着被冒犯的恼怒、对如此幼稚行为的无奈,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微弱的、仿佛被人在隐秘处小心翼翼标记了的奇异感觉,复杂地涌上心头,五味杂陈。
他应该立刻、马上,把这支笔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或者干脆掰断它,以示划清界限的决心。
但他没有。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盯着那个小小的、幼稚却无比清晰的图案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渐渐暗淡下来。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凹凸起伏的刻痕。
冰蓝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如同风暴下的深海,最终沉淀为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解读的深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声音规律而有力,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陆锦恒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同时将那份刚批阅好的、墨迹未干的文件,动作略显仓促地盖在了那支泄露了太多秘密的笔上,声音在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冷冽平静。
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总司令。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纸张边缘还带着微弱热度的文件,神情是惯常的严肃。
“锦恒,新任务。”总司令言简意赅,将文件放在他桌面上,推了过去,“邻区勘探队在进行地质测绘时,意外发现了一处前次世界大战时期遗留的地下军事设施入口,初步判断结构极其不稳定,内部情况不明,可能存在未爆风险或具有一定研究价值的残留技术。勘探局方面评估后,正式向我们发出请求,希望我们能派出一支小队,协助进行初步安全评估、环境探测和必要的安全保障。”
陆锦恒立刻起身,身姿挺拔,以标准的军人姿态接过文件,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浏览起来。任务等级标注为:高。预计任务时长:三至五天,视内部复杂程度而定。人员要求明确写着:需要顶尖的技术专家与经验丰富的战术指挥官协同行动。
他的目光,在“拟定队员名单”那一栏,骤然停顿。白色的纸张上,黑色的字体清晰地印着只有两个的名字:
陆锦恒,安尔艾斯。
总司令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看不出情绪的脸,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次任务环境复杂,未知因素多,设施内部空间封闭性强,通讯信号可能会受到严重干扰。你们两个,要密切配合。”
陆锦恒捏着文件边缘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坚韧的纸张被捏出了几道细小的、无法抚平的褶皱。
他抬起眼,迎上总司令那双洞察一切的目光,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最平静的湖面,只有纯粹的、属于职业军人的冷静与绝对服从。
“明白。”他沉声应道,声音平稳有力,听不出丝毫异样,“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