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如同最温柔的窃贼,悄无声息地潜入宿舍,将房间内的昏暗一丝丝抽走。
陆锦恒在生物钟敲响的瞬间睁开了眼,意识回笼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快。昨夜发生的一切——那杯温水,那支药膏,还有他自己那个鬼使神差触碰被角的动作——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目光落在对面床铺上。
安尔艾斯还在睡。不同于平日精力过剩的模样,睡着的他显得安静了许多。灰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那条没受伤的手臂搭在被子外,手指微微蜷着。打着夹板的手臂被小心地安置在身侧,睡梦中似乎也记得要保护它。
陆锦恒的视线在那只夹板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床头柜。那杯水已经凉透,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旁边,那支药膏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他伸出手,拿起药膏。冰凉的塑料管身触感清晰。他沉默地拧开盖子,挤出一点白色的膏体,开始为自己手臂和手掌上已经结痂的擦伤上药。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比昨天多了几分耐心,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仪式。
药膏带着淡淡的清凉气息在空气中散开。
当他涂完药,将药膏盖好放回原处时,对面床铺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睡意的哼唧。
安尔艾斯动了动,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像蒙着一层水汽的玻璃。他的视线先是有些涣散,随即精准地聚焦到了已经坐在床边、穿戴整齐的陆锦恒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没有尴尬,没有挑衅,也没有刻意的回避。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在两人之间。
安尔艾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不是一个大的笑容,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松弛的弧度。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早啊,副队。”
陆锦恒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在晨光下显得比平日柔和些许。他没有回应那句问候,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水杯和洗漱用品,转身走向洗手间。
没有言语,但这个无声的点头,以及那没有立刻竖起的冰冷隔阂,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安尔艾斯看着洗手间的门在陆锦恒身后关上,听着里面传来细微的水流声,他猛地向后倒回枕头上,抬起没受伤的手臂遮住眼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越咧越大,最终变成一个无声的、巨大的笑容。
他做到了!那块坚冰,真的被他焐热了一点点!
当陆锦恒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走出来时,安尔艾斯也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除了那头依旧有些乱翘的银灰色头发和那条不太听话的尾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前往食堂。
清晨的基地走廊安静而空旷,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回荡。陆锦恒走在前面,步伐稳定。安尔艾斯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目光落在陆锦恒挺拔的背影上,看着他随着走动而微微晃动的银白发梢和那条垂在身后、不再紧绷得如同钢鞭的豹尾。
食堂里已经有一些队员在用餐。看到他们进来,几个相熟的队员习惯性地想打招呼,却在看到他们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时,下意识地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依旧在惯常的角落坐下。
陆锦恒去取餐,安尔艾斯则老实地坐在座位上等着——主要是他单手操作实在不便。
很快,陆锦恒端着两个餐盘回来,将其中一份放在安尔艾斯面前。餐盘里的食物搭配均衡,甚至特意将需要切割的肉排提前切好了。
安尔艾斯眼睛一亮,尾巴尖在椅子后面悄悄晃了晃。“谢了,副队。”他语气轻快。
陆锦恒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餐具,开始沉默地进食。
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当安尔艾斯习惯性地,用没受伤的右手将自己餐盘里那片抹好了果酱的面包,极其自然地推到陆锦恒手边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动作在过去几天,几乎每次都会换来对方的冷眼或无视。
他心里咯噔一下,正准备打着哈哈把面包拿回来,却看见陆锦恒握着叉子的手顿住了。
陆锦恒的目光落在那片金黄色的、涂满了红色果酱的面包上,看了大约两秒钟。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内心斗争。最终,在安尔艾斯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伸出空着的左手,默不作声地将那片面包拿了过去,然后,极其自然地咬了一口。
动作流畅,没有犹豫,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或不满的情绪。
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安尔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