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工作安排是检查基地外围的防御传感器网络。这项工作通常需要两人协作,一人负责读取数据,一人负责记录并标记异常点。
天空是洗过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却照不进陆锦恒周身三尺之内。他拿着数据记录板,走在前面,步伐稳定,目标明确,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他的工程师,而是一团需要被严格保持距离的空气。
安尔艾斯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检测仪器,心里的憋闷随着太阳升高而不断发酵。他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沉寂。
“副队,今天天气真不错,能见度很高,适合户外作业。”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没有回应。只有陆锦恒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的规律声响。
安尔艾斯不甘心,快走几步,想凑近些看看记录板上的数据,以便更准确地定位下一个检测点。他刚踏入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属于正常协作范围的距离——
“唰啦!”
陆锦恒那条仿佛安装了精密雷达的尾巴猛地向侧面一扫,尾尖甚至带起了几颗小石子。动作幅度比早餐时更大,警告意味更强。
陆锦恒停下脚步,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耐,只有一片公式化的平静。他抬起记录板,隔在两人之间,像举起一面盾牌。
“安工程师,”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数据在这里。你可以站在那里看。”他指了指自己身前大约一米五的位置。
安尔艾斯看着那段“鸿沟”,又看看陆锦恒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副队,这个距离,仪器信号可能会有轻微干扰,读数可能不准……”
“我看得很清楚。”陆锦恒打断他,目光掠过仪器屏幕,又回到安尔艾斯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或者,安工程师是认为,我连这点判断力都需要依赖近距离确认?”他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抱歉,可能是我太小气了,习惯独自判断,理解不了你对‘精准’的执着。”
安尔艾斯:“……”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这顶“小气”的帽子扣下来,简直无敌!他所有基于专业和常理的解释,都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挡了回来,还附带一层“你质疑我能力”的潜台词。
他憋屈地后退半步,伸长手臂,努力在那“规定距离”外操作仪器,读取数据,再大声报给陆锦恒。整个过程笨拙又效率低下。
陆锦恒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他的“安全区”内,冷静地记录,偶尔抬眼看一下安尔艾斯别扭的姿势,冰蓝色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自动化机器在工作。
检查到一处位于矮坡上的传感器时,安尔艾斯需要攀爬一下。坡面有些湿滑,他习惯性地想伸手,让站在坡下的陆锦恒搭把手——这在他们以往的协作中再正常不过。
他的手刚伸出去,话还没出口——
陆锦恒的尾巴瞬间炸毛!蓬松了一圈,像一根突然竖起的白色警告棒,同时他本人向后撤了半步,完美避开了任何可能的手部接触区域。
“安工程师,”他的声音从坡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冒犯了的冷意,“请自力更生。”他看着安尔艾斯悬在半空、略显尴尬的手,慢条斯理地补充,“我比较小气,不习惯提供这种‘额外’的帮助。”
安尔艾斯的手僵在空中,收回来不是,继续伸着也不是。他看着陆锦恒那副“请勿靠近”的冷漠姿态,和那条炸毛的、仿佛自己是什么致命病毒源的尾巴,一股火气混合着巨大的无奈直冲脑门。
他咬了咬牙,收回手,凭借臂力和自己略显狼狈的动作,吭哧吭哧地爬上了矮坡。完成检修后,他几乎是带着点赌气的成分,直接从坡上跳了下来,落地时震得脚底发麻,却故意不看陆锦恒一眼。
陆锦恒对此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在记录板上打了个勾,走向下一个点位。
整个上午,都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度过。安尔艾斯的所有靠近意图,无论是基于工作需要,还是仅仅想拉近距离的尝试,都被陆锦恒用各种角度的“小气”无情粉碎。那根尾巴成了最灵敏的晴雨表和最坚决的执行者,将“小气”政策贯彻得滴水不漏。
阳光渐渐变得毒辣,汗水浸湿了安尔艾斯的额发,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越来越深的困惑。副队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生气了,这简直像是在执行某种以“小气”为名的刑罚!
检查工作接近尾声,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仿佛扭曲起来。安尔艾斯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烤架上,内外交煎——外有烈日,内有陆锦恒那源源不断释放的、名为“小气”的冷气。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陆锦恒身后,保持着那该死的、被单方面划定的“安全距离”。手里的检测仪器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次读取数据、大声报数的过程,都像是在进行一场屈辱的公开处刑。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蒸发。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看着前方那个连后颈都透着冷漠决绝的背影,一股混合着疲惫、憋闷和强烈不甘的情绪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得被这样对待?那所谓的“小气”,简直就像个万能借口,堵得他所有正常的交流和协作需求都哑口无言。
当两人回到基地时,时间已经接近午休。
凯西看到两人,那双眼睛瞬间像是接通了电源,唰地亮了起来,脸上扬起一个热情又充满八卦意味的笑容。
“哟!副队,安工!”她声音响亮,三两步就蹦跶过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重点在安尔艾斯那略显狼狈的汗湿额头和陆锦恒那纤尘不染的冷峻侧脸上停留,“一起出外勤啊?这太阳够毒的,辛苦辛苦!”她说着,眼神里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看你们这一前一后的……感情真好,形影不离哈!”
安尔艾斯喉咙发干,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是回应。他下意识地瞥向陆锦恒,已经做好了对方会直接无视、或者用更冰冷的态度回应的准备。他甚至暗自期待着陆锦恒会对凯西也展现出那套“小气”理论,这样至少能证明副队今天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不是单单针对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安尔艾斯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面对凯西明显带着调侃的“感情真好”,陆锦恒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停下了脚步。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凯西脸上,那冰蓝色的眼眸里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没有了针对安尔艾斯时的那种尖锐的排斥和刻意的疏离。
“例行检查而已。”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但绝对算得上是……回应。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对着凯西和旁边其他队员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对他们打招呼的回应。
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如同惊雷般在安尔艾斯耳边炸响!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回应了?!他竟然回应了?!而且没有甩尾巴!没有说“小气”!没有拉开距离!
这还不是最刺激的。凯西显然对陆锦恒这难得的“平和”感到惊喜,她笑嘻嘻地,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就想去拍陆锦恒的肩膀——那是队友间极其常见的、表示熟稔和鼓励的动作。
安尔艾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陆锦恒会像避开瘟疫一样猛地后退,那条尾巴会炸成鸡毛掸子,冰冷的斥责会脱口而出……
可是,没有。
陆锦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紧绷了一下,这是他对任何突如其来接触的本能反应。但他没有躲。他只是任由凯西的手掌在他肩头的作战服上轻轻拍了两下。
“副队还是这么可靠!”凯西笑着收回手,完全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陆锦恒没有回应这句夸赞,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他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返回主建筑的路,淡淡道:“回去了。”
那一刻,安尔艾斯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所有的困惑、憋屈、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一个让他心脏骤然缩紧、又酸又涩的答案。
这小气……这该死的“小气”!是完全只针对他一个人的!
副队可以对凯西的调侃平和以对,可以容忍她随意的肢体接触,可以和其他队员正常交流……唯独对他!唯独对他安尔艾斯,就要竖起尾巴,就要保持那一米五的鸿沟,就要把“小气”两个字挂在嘴边,像防贼一样防备着!
为什么?!
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让他四肢冰凉。